對於中都這座城市而言,每一天當中有兩個時候最熱鬧、最繁忙。第一次是早上七點鐘。這時候絕大多數人都走出門去工作,數十萬人在這段時間裡湧上街頭。第二次則是晚間八點鐘。這時候絕大多數人的人再一次湧上街頭,只不過是往家裡走。

雖然皇帝並不喜歡人們將時間浪費在娛樂上,但他沒法兒抹除人性中的“慾望”這東西。因而他不得不做出相當程度的妥協——允許商店裡販賣酒精飲品,允許少量娛樂場所繼續存在。

十一大道街尾的“大魚酒吧”就是這麼一個“娛樂場所”。現在是晚上八點二十九分,正是這間酒吧最熱鬧的時候。不過這酒吧不是私人產業,而是政府託管。從門衛到調酒師都算得上是“公務人員”,他們的除去經營酒吧這個基本職責以外還肩負著蒐集情報的任務。每個人都清楚這一點,但被高強度工作所折磨的人們無法抵抗微醺的誘惑,因此這裡仍然客流不絕。

李郝凡在這個時候推開酒吧的門。門口的門衛只瞥了他一眼,就很快將視線轉移到別處了。誰叫他有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呢?這種面孔看起來的確不像什麼大人物。

門內傳來嘈雜的聲音。人們身上的汗味兒和酒精飲品的味道一股腦兒蜂擁而至,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皺眉。這酒吧似乎變成了這種場所最初的那種樣子——叫“酒館”更合適。

他推開兩三個人,在人群中為自己開闢出一條通道,引來幾句叫罵。然後他走到吧檯前將一張皺巴巴的紙幣拍在上面,用那種有些心痛卻又無可奈何的聲音說:“一瓶啤酒。”

板著臉、動作慢得像烏龜的年輕女招待讓自己的視線從他身上漫不經心地滑過,得出結論。這是一個捨不得花錢又戒不掉酒癮的倒黴蛋兒——那倒黴樣兒就好像周圍的每一棟樓房都欠他一百萬。保不準在這裡喝了酒之後回到家還有架要吵。

女招待將一瓶酒頓在吧檯上,又縮了回去,毫無生氣地繼續打量這裡的人。看了幾眼之後覺得完全不能從他們當中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便重新低頭,接著看手裡的。

李郝凡屈了屈拇指。將瓶蓋開啟了。他四下看看試圖找到垃圾桶,但在發現地上早就密佈各種垃圾之後恍然大悟,把瓶蓋拋在地上。他喝了一口酒,離開吧檯,往人群深處當中擠去。可是繞了一圈、收穫幾句叫罵和幾個不知道從哪裡開啟的拳頭之後他一無所獲。

他重新回到吧檯前,打算向女招待打聽一個人。這時候緊靠吧檯旁的一張小桌邊有人叫了他一聲。李郝凡端著酒瓶看過去。發現安若鴻坐在那裡。他指間夾著煙,桌面上放了幾瓶酒和兩個果盤。小桌一邊還有兩張椅子,但這間擁擠的酒吧裡竟然無人坐過去,好像都清楚安若鴻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李郝凡微微一愣,然後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了。

吧檯之後的女招待抬起頭打量了他一眼——這次稍微認真了一些。可她看到的是安若鴻的臉上露出陰沉又危險的神色。緊抓著手中的酒瓶好像隨時會把那東西砸到對方的臉上。於是她得出關於李郝凡的第二個結論——那個倒黴鬼可能欠了錢,或者得罪了什麼人。不過這也不是該她操心的事兒——她舅舅把她塞到這裡就只是想讓她過得悠閒安逸一點而已。抓賭打黑什麼的,是執法者的責任。更何況原本坐在那裡的那個男人她是瞭解的——那是附近的社群醫生。隔三差五便來喝酒,但酒品極差。有幾次打過人,甚至還差點兒打死人。在花了全部身家疏通關係之後沒被送上電椅——普通人做出這些事情早因為妨害人類移民工程、浪費資源這樣的罪名被槍斃了。

所以那男人成了一隻刺蝟。大家都知道那人不好惹,也不願意去惹他——最好有多遠就避開多遠。除非有人想要借高利貸,或者搞些無關痛癢的違禁品。才會湊他近一點。

安若鴻的臉色的確是陰沉的。但嘴裡說出來的話可就是另一回事兒了。他說:“這裡比較乾淨。”

他們這一類人口中的乾淨當然是另外一回事。於是李郝凡意識到這裡應當是監控盲區——至於那女招待,無非一個擺設而已。

“還有這種地方。”李郝凡笑了笑。

“不常來?”安若鴻陰沉著臉問。

“第一次來。”李郝凡說的的確是實話。他也沒想到如今的酒吧裡是這個樣子。

安若鴻意味深長地打量他,口裡說:“那麼或許如今的情報員和我們那個時候不同了。從前的那個世界……比如今可精彩很多。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把平陽的酒吧都混熟了——當然還包括酒吧裡的人。”

他邊說邊往吧檯那邊瞥了一眼,但配合臉上陰沉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兒怪。

他想要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可李郝凡沒承他的情。他看起來像是急於離開這種地方,再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他將只喝了一口的啤酒擱在桌上,壓低了聲音說:“我有一個訊息帶給你。關於李真。”

安若鴻立即變得認真起來。他皺眉將身子前傾,在別人看來像是要找李郝凡的麻煩:“你可以在這裡說。”

李郝凡左右看了看,說:“再有三天,他要離開中都去燕京。聽說那裡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

然後他閉口不言。而安若鴻皺起眉頭思索了一陣子,又抬眼看李郝凡:“是這個訊息?你就這樣告訴我?”

李郝凡聳聳肩:“那麼你更希望我提出點兒要求?比如見見維多利亞看她過得怎麼樣?”

安若鴻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來:“一個月前你說自己不想同我們扯上太多關係,如今卻幫了大忙。”

“也許我對你之後又說的那些事情感興趣……被你說服了呢?”李郝凡微笑著說,“又或者我只是單純地對你這個人感興趣?”

安若鴻盯著李郝凡的笑臉看了一會兒,覺得對方說的話別有深意。但也可能只是自己過於敏感。第一次接觸這個人之後他又做了許多工作。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傢伙應當不是什麼可疑人物——除非他有能力動用全世界的資源為自己偽造身份。於是雙方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如今的第五次接觸。

安若鴻對自己很有信心。認為這個年輕人早晚會成為他們的一員,成為他手下的悍將——今晚發生的事情似乎證實了這一點。

他給李郝凡倒了一杯酒,說:“扔了你手裡那瓶垃圾,來點真正的好東西——我得感謝你給我帶來這個訊息。至於維多利亞——你真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