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之門第一聖徒、令人臣服膜拜之力的擁有者、偉大的弗勞德撒爾坦迪格斯……正在費力地對付一隻平底鍋的鍋柄。這是一隻由著名品牌海爾森生產的平底鍋,結實耐用。當他與克里斯蒂娜撞開這棟位於奧林匹斯山下的兩層木屋屋門時,這鍋正和眾多廚房用具一起整整齊齊地被擺放在櫥櫃裡,不曾沾染一絲灰塵。

然而現在這鍋柄已經斷裂開來了——這是小事,不再用它就可以。但問題是弗勞德剛剛用這鍋精心烹製了一道西紅柿燴牛腩,然後就在他打算把鍋端起來的時候,鍋柄斷了。

於是他正試著把鍋柄重新裝回去,好趕在鍋裡面的東西涼掉變味兒之前將它們裝盤。

聽起來有些偏執,或者神經病是不是?

那麼你得試著理解這兩個人眼下的處境。

兩個人已經在長達三天的時間裡滴水未進,直至到在茫茫風雪中看到這棟房子。從格局和地理位置上來看這應當是一棟度假別墅——房屋的主人只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來到這種遠離城市喧囂的地方度過一段時間,享受無人打擾的田園生活。

如今這屋子被兩個飢寒交迫的人鳩佔鵲巢,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點兒吃的。或許主人走得太急,或許僅僅是剛剛離開,這屋子裡竟然還有些蔬菜和肉類。於是弗勞德用那雙餓得發綠的眼睛盯著這口鍋長達半個小時,終於弄出這一道熱氣騰騰的菜來。

他想要在經歷了漫長的飢餓之後享受一頓美味的大餐,在這種近乎偏執的念頭面前任何一件稍微麻煩些的小事都能讓他變得焦躁不安,使他因為飢餓的折磨本就暴躁的情緒變得更加暴躁。

所以現在他的眼睛有些發紅。因為那鍋柄是斷開而非鬆掉,除非他能把那塑膠給融化掉再粘上去。否則他肯定沒辦法兒搞定這一切。

於是你們應該明白……眼下的弗勞德,他的精神狀態並不正常。

但這事兒同樣情有可原。李真在摩爾曼斯克放過了他,但並不意味著整個帝國的司法體系也放過了他。真理之門的餘孽,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的餘孽。從北亞到中亞再到北歐,一路上經過的所有國家都對他們下發了最高階別的通緝令且並非僅做做樣子。

於是在這一次的逃亡過程中。先知克里斯蒂娜不得不頻繁地使用自己的能力——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使用的次數幾乎比她之前短短一生的總和還要多。這樣做產生了某種嚴重的後果——雖然從整個宏觀世界的角度來說這種後果尚未顯現出來,但就她個體而言,克里斯蒂娜已經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她變得更加陰鬱沉默,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常常會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便勃然大怒。

弗勞德早已習慣她的這種反常性格,但如今即便是他也深受影響。臉上不復從前的笑容。

好在之前那艱苦無比的逃亡在幾天以前結束——另有一件大事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追捕他們的力量好像一隻忽然被收回去的拳頭,不見蹤影了。

半個地球的人在某些別有用心卻又各不相同的勢力的推動下對李真口誅筆伐,弗勞德與克里斯蒂娜似乎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然而這兩個“小角色”的身上卻揹負著另一個使命——A計劃。

這是被真理之門高層知曉的最後計劃,同樣也被李真知曉。弗勞德弄不清楚為什麼李真在他將這個計劃和盤托出之後反而放過了自己,但對於他來說這並非重點。反正已經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他並不在乎一旦這個計劃達成對於李真來說究竟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他總得把最後一件事做完——這種執念根植在他心裡,而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因為責任感,還是因為強大又令人迷茫的慣性。

最終他放棄了努力,任由那隻平底鍋躺在爐灶上,抬眼向窗外看去。

巨大而沉默的奧林匹斯山脈橫貫整片視野,在夜色裡宛若一隻龐大無匹的洪荒巨獸。太陽早就落山了,山脈頂端的白色積雪反射著暗淡的月光。顯得神秘又安靜。

這山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確是神秘的——人們認為這裡是眾神的居所,凡人不可褻瀆之地。這個傳說流傳了很久,如今幾乎被每一個人知曉。但也正是如此,現在這山反而不那麼神秘了。古人眼中的不可抵達之地早就被無數登山者征服,而人們也相信在現代科技洞悉一切的探查之下,沒什麼神秘的東西可以隱藏自己——就連神也不例外。

至少,在幾年以前人們是這樣想的。

弗勞德凝視遠山很久,慢慢收回目光。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這裡,他們的目標也在這座山裡。但此山非彼山——這可不是摩爾曼斯克城外那些低矮的小丘陵,這山的最高峰其米蒂卡斯峰高達2917米。周圍更有無數同樣雄壯的山峰。傳說中的諸神就居住在那最高峰上,然而傳說畢竟是傳說,也有可能他們此行的目標,那藏身於傳說當中的類種實際上隱藏在別的什麼地方。

相當棘手的事情。但好在最難捱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現在他可以找上一兩個熟悉本地風貌的幫手。

第二日風雪停了。雪開始融化。弗勞德花半天的時間找到一個小鎮,並且在鎮子裡發現了三個沒有搬走的本地居民。這是三口之家,一位身體壯實、四十歲左右的父親,一對十來歲的兒女。說服他們並沒有花什麼力氣——在做思想工作這方面,這世上沒人比弗勞德更加精通。兩個被視為累贅的孩子留在家裡。在他們父親回來或者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以前,他們兩個將篤信自己的父親僅僅是出門了,“下一分鐘就會回到家裡”。

而中年人開車載著弗勞德駛出鎮子,臉上露出平和又謙恭的笑容。此人從前是一個登山向導。這令弗勞德感慨自己的好運氣。但這位登山向導同時也是一個新教徒,對奧林匹斯諸神的傳說嗤之以鼻。儘管最近幾年的時光對於一個新教徒來說並不好過——他們的偶像在心中轟然崩塌——但這個虔誠的篤信者依舊認定那些類種僅是魔鬼的化身。

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希臘人,這位名為伊諾克的父親對於諸神的傳說也並不陌生。此時他有點兒疑惑地搔搔自己的鬢角、皺起眉頭:“反常?還沒發現哪裡反常。”

弗勞德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但知道伊諾克說的是實話。沒有哪個凡人能在他的光環籠罩之下口是心非。這人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於是他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眺望遠方的奧林匹斯山。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巍峨的高山聳立在一片原野之上,仿若一座無比巨大的宮殿。山頂的雪峰反射太陽的光輝,又籠罩在似有似無的薄雲當中,的確彷彿有神靈定居。

而他的目標就是那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