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是熟悉的鋼琴聲音,貝多芬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激烈高昂的調子是悲鳴,是嘶吼,是屠龍少年變成惡龍的故事;鋼琴曲越往後越亂,直到最後不成調子,唐昭臣在那凌亂的聲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帶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懺悔,他冷眼看著他,最後猛撲上去撕開了他的咽喉。

唐昭臣睜開眼時,一個有些模糊的身影正半扶著他,端著杯子將杯中的血一點一點喂到他嘴裡。

令人作嘔的味道。

一陣反胃,唐昭臣抬手推開了她,視線逐漸清晰,他看到了那晚自己險些殺掉的姑娘。

他額前青筋暴起:“你給我喝的什麼東西?!”

姑娘似乎是被他嚇到了,捧著杯子不敢上前,瑟縮道:“豬.....豬血。”

自己多少年沒有喝過動物的血了,唐昭臣氣急敗壞地掃視四周,似乎是這女人的家裡,自己現在正坐在床上,窗簾拉著,從那縫隙中可以隱約看到外面的城市以及敞亮的天光,一股火氣升上來:“你哪兒來的豬血!”

姑娘將這句氣急敗壞的感嘆聽成了疑問句,小心地答道:“就......山河路口,那個賣滷煮的大爺,他也是血......”

“我問你這個了嗎?”唐昭臣冷聲打斷她的話,說著便欲下床,“我外套呢?”

姑娘見狀忙上前來:“你傷還沒有好......你先不要動,外套就在床尾。”

一陣銳痛,唐昭臣倒吸一口涼氣,低頭望去,胸前的傷口已經被認真處理過了,自己身上正纏著厚厚的繃帶,他頓了頓,頗為奇異地抬頭看了眼床邊站著的人,彷彿在看一個稀有的智障。

“你......”唐昭臣欲言又止,“你要幹什麼?”

“昨天我發現你受傷快死了......我知道,你們在重傷的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吸血衝動,所以會意外傷人......你不用跟我解釋的,我不會問你為什麼受傷了。”姑娘斟酌著措辭,猶豫了一下,又將手裡的杯子遞過去,緩聲道,“我叫江寧。”

唐昭臣眉尖一跳:“姜?”

“嗯,三點水的江。”

唐昭臣眉目之間晦暗不明,末了,他抬手撥開杯子,聲音中帶著絲危險的意味,他放緩了語調:“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受傷才會襲擊人,而不是一直靠人血為生呢?”

江寧神色一滯:“現在,現在還有靠人血為生的吸血鬼嗎?血族不是早就適應動物的血了嗎?”

“適應是一回事,怎麼選擇是另一回事。”唐昭臣望著江寧的目光一片沉寂。

半晌,江寧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可能,如果還有傷害人類的吸血鬼,制裁者家族不會袖手旁觀的。”

唐昭臣忽而很想笑,原來真得有人願意相信那群廢物。

他也不再辯解什麼,只等行動利索,他走他的就是了。

唐昭臣回過頭,伸手拿過自己的外套,掏出手機發了條資訊。江寧看他冷靜下來,便放下了手裡的杯子,試探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聯絡家裡人了嗎?”

“家裡沒人,”唐昭臣頓了頓,他第一反應是報“王相之”,可轉念一想,現下還沒出彥城,韓家和顧峋還在像狗一樣追著他,這個名字是沒法用了,於是他眉目微沉,一邊打字一邊帶著點戲謔漫不經心道,“隨便你怎麼叫,喂,哎,混蛋,殺人犯,都可以。”

江寧思忖良久,最終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弟弟。”

唐昭臣嘴角有一瞬的抽搐,他轉過眼看著她,面色不善:“你還不如叫我混蛋更客氣些。”

“我看你應該比我小几歲。”江寧斟酌著語氣解釋道,“你今年多大啊?”

“19。”資訊傳送出去,他有些不耐地應道,“你別管我叫什麼,反正我很快就走了,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的話,你就當沒見過我。”

江城。

郎希不喜歡這個季節,春夏交接的時候,一到傍晚天氣會格外悶熱,偏偏這悶熱中還帶著春意未盡的涼風,如日暮時將近的緋紅下浮起的一抹深藍,不管哪種,總被混雜的、交織著,不得極致。

十二樓的樓頂風稍大些,郎希屈著一條腿坐在天台邊緣,腳下,排水管上纏著一條通身黑色的蛇,嘴裡正叼著一隻肥碩的灰鼠,灰鼠在毒液的作用下漸漸不再掙扎,它黑色的眼睛和抽搐之下微微顫抖的鬍鬚落在郎希的眼裡。

他的眼睛並不是純黑色,瞳孔深處帶著點淡淡的棕,暮時日光的輝耀下,彷彿蜜色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