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彥城,晚九點半。

“咔噠”一聲,小小的火苗在昏暗的陽臺上燃起,李恆安盤腿坐在冰冷的地磚上,一盆又一盆綠植包圍中,李恆安點燃嘴裡銜著的煙,丟下打火機,撥出口淡淡的菸圈。

她喜歡買綠植,心情好的時候買,心情不好的時候買,賺到錢了要買,好久沒進帳也要買——改善一下心情。久而久之,她家的陽臺便被她弄成了一個花卉市場。

李恆安垂下眉眼,在一片煙霧繚繞中望著手機螢幕上的“110”,卻遲遲沒有按下撥號鍵,陽臺的窗子沒關,夜風猝不及防地灌進來,半人高的大葉綠植隨風顫動起來,肥碩的葉子晃到面前,在李恆安鼻尖上一刮而過。

菸圈碎散,李恆安放下手機,抬手拂了拂自己的鼻尖,心道這些東西長勢真好,其實她很不擅長照顧這些,她以前養的東西總是死,可是自從三年前林一帆來到這個家、開始負責照顧這些綠植之後,李恆安的綠植便再也沒死過一棵,它們彷彿回到了屬於自己的荒原,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裡紮了根,茁壯地生長著。

那時候林立和于晴剛剛遇害,他們的兒子林一帆才十四歲,一個剛到自己耳朵的孩子,卻能把這些植物照顧地妥妥當當——也將他自己照顧地妥妥當當,名義上是收養,可林一帆這三年來幾乎從沒讓李恆安費過心。

李恆安垂目望著指間時明時滅的光點,低低地嘆了口氣。

門外,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李恆安忙不迭拿起手機鎖了屏,隨手將手機倒扣在地磚上。

“姐,怎麼不開燈?”

林一帆邁步進來,抬手按開客廳的燈,接著放下書包朝陽臺走來。

李恆安隨手抄起花灑開始若無其事地澆花:“省電。”

林一帆在她身後站定,靜默片刻:“姐,仙人球不用這麼澆,澆多了容易死。”

李恆安輕咳一聲,悻悻地將花灑轉向一棵半人多高的金桔,林一帆上前拿過她手中的花灑:“我來吧。”

李恆安從善如流地將花灑遞過去,重新坐回地面繼續抽菸,她抬頭看著林一帆的側臉,他已經十七歲了,越來越像於醫生了。

林一帆隨媽媽,長了張很好看的臉,其實他應該多笑笑,但是李恆安幾乎沒怎麼見林一帆笑過,前幾年李恆安還一度擔心是不是父母的橫死給這孩子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後來幾經試探才發現,這孩子心理沒什麼問題,只是純粹不喜歡笑罷了,所以乍一看特高冷。

林一帆澆著花,冷不丁開口:“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半個多月沒抽過煙了。”

李恆安打著哈哈應道:“沒什麼,這不是剛掃完墓,應景地傷春悲秋一下。”

林一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昏暗的環境有助於思考。”

李恆安神色一頓。

“這是你原來說過的,”林一帆繼續道,“你平時開燈都恨不得從廚房一路開到衛生間。”

李恆安乾笑兩聲,將煙按滅在菸灰缸裡,聲音漸低:“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父母嗎?”

“嗯?呃嗯嗯,父母。”李恆安煞有其事地點著頭,斟酌著措辭道,“一帆,你心目中的父母,林醫師和於醫生,是什麼樣的人?”

聞言,林一帆放下了手中的花灑,思量良久,頷首緩聲道:“都是沒什麼特殊點的人。”

“嗯?”

“就是......很平凡的,像所有人一樣,工作生活的人,”林一帆頓了頓,“也都是很好的人。”

他的聲音有些艱澀,李恆安暗自咬了咬牙,她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才過去了三年,讓他在突然回憶這些,太殘忍了。

李恆安剛想轉移話題,卻聽林一帆繼續道:“我爸......我總覺得他身上有股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書生意氣,雖然是很內斂的,但是有些不經意的瞬間,我會有這種感覺;我有時候也會想起這些,會覺得他如果平平安安活到百八十歲,說不好早就研究出來什麼造福人類的東西了。”

“我媽的話,我感覺我媽骨子裡就是個很溫柔的人,”林一帆說著看向李恆安,夜風穿堂,十七歲的少年眼眸中倒映著沉沉的夜色,他繼續道,“我小時候很想成為我媽那樣的人,心理醫生,感覺很酷,姐,你在我媽那兒雖然只治療了半年,可是那時候我媽經常提起你,我有時候覺得你們不像醫生和患者,像失散多年的母女,.......或許你比我更瞭解她。”

一陣酸澀氾濫開來,李恆安沒有接話。良久,她才抬頭笑了笑,揭過話題道:“一帆,這都高三下半年了,有沒有想過大學學什麼?”

林一帆回過頭,兀自繼續澆著花:“想考警校,想當警察。”

李恆安眉尖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