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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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清白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人命擺在眼前,臣不願昧著良心見死不救,何況在池裡的還是公主,臣在心裡下了死誓:今夜哪怕是拖著傷腿,死了臣,臣也定要救公主。萬幸的是,臣走到岸邊正要下水,就看到了在岸邊奄奄一息的綿康公主。
臣便站在岸上問公主自己能否上來,是否要臣救助,但是不管臣怎麼問,如何說,公主始終未出聲。臣便誤以為公主已經陷入昏迷,火急火燎下也就顧不得許多,挽起袖子便要拉人。
哪知公主不是昏迷,而是因為在水裡掙扎太久,過於力竭,說話聲音太小……怪臣沒聽到,於是臣才抓住公主的手,公主便呵斥臣鬆手,臣卻想著事已至此倒不如先將人拉上來。”
向桉聽得心驚:苻清白說得這些全都未做過,他的話裡話外,全把所有的罪全往自個身上攬。
這算什麼事,始作俑者是向杺啊。向桉想說真相,但才一動,手便一緊,這才發覺兩人的手還握在一起。
苻清白手指修長有力,手掌很大,完完全全將她的手包在手心,安心感十足。缺點是掌心粗糙,帶了點毛刺,撓得她手癢,手背是健康的小麥色,並非是先前見過的白皙,想必是在邊關日日暴曬所致。
手在他掌心動了動,想要抽出來,換來的卻是握得更緊。
“本想待事了了,臣便立即去陛下跟前負荊請罪,”說著苻清白苦澀一笑:“誰知回頭便見陛下……以及這麼多朝臣家眷,臣這運氣不錯,倒能快速請罪了。”
話了,他將擋在身後兩人交握的手不動聲色換了個握法,手指指尖深深插入對方滑膩柔潤的指縫,手根貼著手根,掌心貼了掌心,嚴絲合縫地彷彿除去生死之外,世間再無能將無外物能分開兩人。
向桉被他這一舉動弄得心裡憋屈,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敢亂動,以免引人注意。
面前皇帝面上怒火漸熄,神情喜怒分不清,雙眸盯著苻清白不放。
隔著距離,隔著燈火,向桉莫名察覺到皇帝在算計什麼,是還在想著要她如何死?
“這便是方才皇帝與我提的綿康公主?當真是獨一無二。”似笑非笑,似嘲諷似興趣盎然,懶懶散散地調子彷彿是個大病的人。
事實上,荻原青還就是有大病。光看他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的臉頰,便知他是個活不過三年的病秧子,再加上此人平日極愛穿白衣,寬大的衣裳包著他消瘦的身軀,隨便來一陣風灌入衣袖,都將他撐得鼓鼓囊囊。
“正是。”皇帝眸光挪開,“不知荻三皇子意下如何?”
“這麼一個可愛活潑的女兒,皇帝當真捨得?”荻原青歪坐在石凳上,臉上雖然有笑意,卻不達眼底,“而且,就現下情形而言,皇帝似乎不該和我說了,該給綿康公主賜婚了。”
皇帝未語,緊繃著臉不知在想什麼,眾人看似安靜如木頭,耳朵聽得認真,全在等皇帝旨意。
“陛下,臣有罪,一切罪皆在臣,”苻清白松了手,緩緩跪下,挺拔的脊背彎下,“臣懇求陛下,用臣全部的功績換取一份尚主旨意。”
聽話到這裡,向桉隱約明白了些想法,一改先前要與向杺魚死網破的心思,想到了個更加精美絕倫的好計謀,跟著跪下,“苻將軍有心了,可兒臣不願嫁,不願苻將軍為難。
情之一字最為玄妙,能叫人想死又能讓人留戀人世間,苻將軍先前便說過對兒臣無心,兒臣同樣如此,兩個無心之人在一起是折磨。
目下苻將軍救了兒臣,是兒臣的救命恩人,若要兒臣強嫁給他,這無異於狹恩圖報。父皇,兒臣自願入尼姑庵做尼姑,餘生長伴青燈。懇求父皇准予。”
話一出,向杺驀地走出,跪下,“父皇,皇家威嚴不容冒犯,向桉做了此等丟人現眼之事,自然得要嚴懲,豈能是一句去尼姑庵就了事?”
皇帝看了看在向桉和苻清白身上,又看了看跪在腳邊的向杺,最後停在苻清白身上,冷聲道:“向桉先罰跪一個時辰,苻清白,隨朕來,其餘人該如何便如何,宴會繼續。”
皇帝拂袖而去,眾人不敢多作停留,紛紛散去,唯獨裙襬繡了幾支紅梅的任雪清悄悄靠近,解下系在脖頸的披風披在向桉肩上:“夜深了,仔細著身子。”
“雪兒。”
“哎——,來了。”
不遠處王夫人在等任雪清,快步走去,挽上王夫人臂彎,有說有笑往宴席處走去。
清風拂面,池水淙淙,蟬鳴蛙叫聲不絕於耳,天邊遮月的雲朵散開,皎白月光灑落,如水如銀鍍了大地。
“公主。”小汝跌跌撞撞跑來,然後一個踉蹌著跪下,小臉上淚水縱橫,“可有受傷。”
“無事。”向桉搖搖頭,“小汝,你架馬車回府,告訴秦箏,本宮今夜不回府吃飯了,把飯菜賞下去。”
“不要,奴婢要陪著公主。”
“小汝,聽話,”向桉手抓住眼淚不斷的小汝,手指暗暗使勁,眼神微動,“你的腿不好,不宜久跪。”
小汝手背胡亂地擦拭掉眼淚,面露堅定:“是,奴婢聽話。”
望著小汝遠去的背影,向桉緊攥於手中的袖袍終於鬆開,只要小汝將她不回府的訊息帶回去,言傾便知道該如何做。
今夜暗衛進宮探尋訊息,進宮之前她叮囑過言傾不必管她,一切以小心為上,若她安全則會想辦法帶訊息回去,亥時前若她沒回府也沒有傳訊息,六萬暗衛便直接進入皇宮,不惜一切代價宰了皇帝和向杺項上人頭。
月光一點一點挪動,霸道明亮的光芒照得漫天星子暗淡無光,放眼望去,天地間彷彿亮如白晝。
鵝卵石路徑上,長福手持一張燈籠而來,他的身後是一排浩浩湯湯的侍衛,下一刻,獨屬於太監的柔潤嗓子扯開聲:“陛下口諭——賜九公主三十大板,禁足一年。”
板子抬起又落下,銀白的月色染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