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沒走到遺體整容區就聽見吵吵嚷嚷的聲音,遠遠看過去,有好幾個人站在守靈廳的過道口。

應該是一家人,氣氛很凝重。

五十分鐘前,運屍車送過來一具損壞很嚴重的遺體,是一位老人家,他是一家服裝廠的運貨工人,每天天還沒亮就開著拖拉機去拉貨。

這一次,一去不回。

過道上站著的都是他的家人,兩子、兩女。

“你的意思是這錢你不出?”這是老四,老人最小的兒子。

遺體損壞太嚴重,修復的話,費用得好幾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家那邊的情況。”這是老二,老人的大女兒。

哭也都在哭。

但吵也繼續吵。

老四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哭的,臉紅脖子粗:“躺那裡面的就不是你爸了?”

老二不吭聲。

老三吭聲了:“前年咱爸裝人工關節,我跟二姐一人拿了一萬多,去年爸開刀,我跟二姐又拿了兩萬多,要出錢的時候就找我跟二姐,上半年賣房子的時候怎麼不想起我們。”

老三擤鼻涕,哭得不成樣子。

老四說:“你們是出嫁之女——”

老三聽不得這話:“出嫁之女怎麼了?我們是沒贍養老人,還是沒床頭床尾地伺候?”

一直低頭沒吭聲的老大說話了:“行了,都少說兩句。”這是老人的大兒子。

爭吵停了,老二老三扶著牆哭得昏天暗地。

這時,老四媳婦跟丈夫說:“要不再跟媽說說,有必要花這個錢嗎?遺體修復好了也還不是要火化。”

老大也聽到了,沒說什麼。

老三抹了把眼淚:“老四媳婦,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我不說人話,那你怎麼不出錢。”

於是,又吵起來了。

他們不愛他們的父親嗎?應該也是愛的,所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他們沒良心嗎?

誰知道呢,別人永遠不會懂別人的苦,因為不是別人在嘗。

“老太太。”館長也在。

去世的老人家還有個老伴,也來了。老太太一直站在停屍房的門口,個子很小,背駝得很厲害,

館長問她:“還修復嗎?”

老太太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來一個用帕子包著的存摺,她把存摺放到館長手裡,然後走到運屍車跟前,摸了摸裹屍袋:“我家老頭子怕疼,你們縫的時候能不能輕一點?”

館長是整個殯儀館裡最心軟的人,明明早就見慣了這種場景,還是次次都眼紅:“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