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某當年犯下大錯,如今只有一條賤命可以還給公子。”

遞出的劍沒有人拿起,季莫堯瞥見墨黑的大裘拂過地上的薄雪,那身影一轉朝門口走去。

他抬首,洛川已經走到了小院門口,急忙喊:“洛公子!”

洛川回頭,靜靜望著他,緩緩開口:“我有一件事讓你去做,你可願意?”

季莫堯沒有半分遲疑,點頭,“公子請說,您曾救我於水火,我欠您一條命,也欠洛家的,您即便是要我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洛川立在雪地裡,素白的世界只剩他的聲音,“我只要真相,我只要洛家的公道,我只要那三萬將士死得其所。”

一個時辰後的金鑾殿,因為季莫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世界安靜了。

東陵立朝足有幾十載,金鑾殿是決議天下事的地方,這座宮殿看遍浮華,再大的風浪都經歷過。

但如今哪怕是挺著腰板閱盡世事的兩朝元老,也未曾想過有生之年能聽到這麼一句話,看到這般場面,驚世駭俗這詞兒用在這都淺薄了。

恐滿朝文武搜腸刮肚,亦想不出什麼妥帖的話來抒發心底的震撼。

這可是東陵皇朝,三萬洛家將士埋骨北境這樁舊事不止是皇家的忌諱,更是逆鱗,誰提了,誰就是和天子過不去。聽聽,剛才這混賬莽漢說什麼了,他誅殺了八三萬東陵將士……

誅殺三萬將士!仔細咀嚼這句話後回過神來的朝臣瘋魔了,緊接著便是更大的震驚和荒謬。

誰不知道當年洛相帶了三萬將士秘密奔赴北境意圖叛亂,卻和勾結的北境將軍生了嫌隙,結果在北境境內被北境鐵騎坑殺得乾乾淨淨。三萬將士,無一人還生,也正因為如此,偌大的丞相府才會一夕傾頹,東陵一時再無可用之兵,戶戶門前滿掛白幡。那時的東陵城,就是一座死城,哀城。

季莫堯是詠州城守將,他怎麼會誅殺洛家將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荒世事之大謬!

可詭異的,望著大殿中央昂首跪著的季莫堯,卻沒有一個人敢走出來斥責他滿口胡話。那雙眼中的誓死決絕,悔恨愧疚,直白得讓人顫慄。

洛家之事,被埋進東陵深處無人敢言,卻未想十年後竟會在這樣一個契機下於金鑾殿上血淋淋攤開。

無人去看御座上的帝王現在是一副什麼表情,他們不敢。

御座之下,陵慕軒垂著眼,掩在冠服中的手死死握緊,太多情緒洶湧而出,他生生忍住,待心思完全沉定後,才抬眼朝洛川望去。

一身朝服的男子靜默立著,不見半點情緒,只是那眼已悄然冷冽。

“季卿,洛家十年前乃是和北境謀反,才盡歿於北境,卿之話荒誕不羈,到底何意?”

安靜的大殿上,陵慕陽的聲音響起,只一句話,殺伐之氣滿溢。眾臣頓然覺得御座上高坐的溫潤帝王竟在瞬間有了當年先帝剛登帝位時的血腥暗沉。

靜安候冷眼看著大殿上跪著的人影,眼底破天荒的生出猶疑慌亂來。

洛家的事怎麼會在這個時間被這麼個人牽扯出來?他究竟要做什麼?

季莫堯承受著帝王之怒,饒是久經沙場,心底亦寒意陡生。他使勁磕了磕牙,目光不移。

“陛下,臣之話句句屬實,不敢有半點虛言。”

“好,好。”陵慕陽緩緩坐直身子,不見情緒,朝季莫堯一指,“朕聽你說。”

“十年前臣投了軍,守衛詠州城城門。那時城裡的守將是靜安候趙荃大人。有一日,城裡傳北境大軍過邊境線,意欲攻城,傍晚侯爺帶了一萬騎兵,數百長弩,出城截殺北境人。臣想立軍功,多得點封賞養活家母,便混在了騎兵裡跟著去了。到了的時候,侯爺下令讓我們守在山腳,封鎖所有路口,凡有敵闖進,無論對方所言為何,皆一概不理,就地格殺。那天天色很暗,瞧不清山上的光景,侯爺對大家說,對面,只有北境的軍隊。”

季莫堯說得並不快,但他的神情卻極為認真。大殿上連呼吸聲都給壓抑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心神都隨著他的話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