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羅珊,盡屠其民,焚燬所不能取攜之物而去。”

“而那片領土,最終被伊爾汗國和察合臺汗國等分,就結果來看,只要抱著留地不留人的想法,沒有什麼不能穩定統治的!”

于謙並沒有任何退步,開口說道:“那今天的伊爾汗國在哪兒?察合臺汗國亦一分為七。”

“伊爾汗國的建立者是元世祖忽必烈的親弟弟旭烈兀,伊爾汗國在旭烈兀死後,立刻陷入了內戰之中。”

“陛下,前車覆,後車戒。秦氏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然大漢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

“蒙哥、旭烈兀、忽必烈、阿里不哥,同父同母胞兄弟,唯有忽必烈止殺,而蒙哥、旭烈兀、阿里不哥,他們的國在哪裡?”

“蒙哥、旭烈兀、阿里不哥的後人,今日都數典忘祖學起了沙里亞法啊!那些人是蒙古人過去征服的奴僕,現在蒙古人只能和奴僕同流合汙,陛下。”

元朝、北元、北元汗廷、韃靼可汗是一條清晰的沒有爭議的傳承線,忽必烈建立的元朝,至今仍在,韃靼可汗脫脫不花現在在天津衛的四夷館,和琉球國王尚泰久為鄰。

于謙站起身來,長揖在地,大聲的說道:“陛下,蒙古西征,雖略有建樹,可是大屠之後,軍紀敗壞,戎政乃是國之基石,基石不定,如沙上建塔!”

“陛下常言: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大明健兒,赤膽忠心,如此曠日持久的征戰,恐軍紀廢弛。”

“陛下常言:外戰不可快,內戰不可豫,交趾與大明同根同源,同文同種,乃是大明的四方之地,此戰宜快不宜慢。”

“臣,懇請陛下三思。”

于謙這意思其實非常明確,陛下可以不在乎安南,難道陛下也不在意征戰的大明軍士嗎?

這種長期的低烈度的戰爭,會滋生出許多陛下過去一直不願意看到的事兒,燒殺搶掠,在軍事行動中,會從個別現象擴散到全軍,而軍紀的建立可能需要數年之功,破壞軍紀的可能僅僅是一件小事。

甚至會出現尾大不掉、養寇自重的可能。

大明對安南之戰,和大明對瓦剌之戰的區別,就是一個是內戰,內戰不可豫,不可以猶豫,不可以停滯,不可以慢,一定要快。一個是外戰,而外戰不能求快,不能貪功冒進。

于謙在用陛下踐行的軍事戰略和思想,來反駁陛下的日拱一卒,這麼做,不僅不能郡縣安南、長治久安,反而可能加深裂痕,最終分道揚鑣。

于謙談得不是修文以來遠之道,而是一個基本的事實,一千五百萬口的豬能殺得完,一千五百萬口的人,卻是殺不完的,但是一千五百萬口的人會投降。

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興安在一旁,聽著這一頓吵架,心就跟著提到了嗓子眼上。

陛下和於少保其實經常吵架,偶爾會因為一些事爭執的面紅耳赤,尤其是一些關於國家之制上面的討論。

這種爭論在興安看來,其實不是什麼壞事,陛下要是和于謙客客氣氣的,那才天塌地陷的大事!

陛下和宰執之間必然會有一些政見不合,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只要政見不合不會升級到君臣相隙的地步,就沒什麼。

吵吵鬧鬧一家人。

過往的爭吵中,于謙從來沒有長揖在地的勸諫,陛下和于謙從最開始搭檔的時候,就有著高度的默契。

朱祁鈺看著于謙,這就是于謙,以剛直著稱,是地地道道的直臣。

一個得了會試狀元以策語傷時,最終獲得了第三甲九十三名的于謙;一個因為直言上諫,在地方巡查二十五年,回京直接給王振一記名為‘兩袖清風’的大嘴巴子,鐵骨錚錚的于謙。

興安眼睛珠子一轉,忽然開口說道:“要不下盤棋?臣去拿兵推棋盤。”

興安發揮了他司禮監提督太監的本職工作,緩和君臣之間的矛盾。

他選擇了直接打岔,這件事的爭吵已經升級到了不同往常的地步,那麼選擇打岔,將這件事暫時擱置,讓彼此冷靜冷靜,不失為一種辦法。

很多的爭吵最後升級為矛盾與衝突,都是話趕話,一句接著一句的吵,最後失去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