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文人著墨的這段歷史,會如何描述呢?

大概是曲筆隱晦皇帝的功績,誇大其詞的描述南巡的奢侈。來證明景泰年間的皇帝,是個亡國之君。

皇帝做了這麼多,青史卻留汙名,是庶孽皇帝得位猖獗,不理朝政南下尋歡作樂,一個我夢江南好的亡國之君的特徵,怕是跑不掉了。

我夢江南好,是隋煬帝楊廣的詩,最後楊廣亡了大隋,楊廣死在了江南。

所以于謙才擔心,他的陛下會因為這些而糾結,停下腳步。

于謙在雲海之側,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看看陛下是否不忘初心。

于謙趕忙俯首說道:“臣惶恐,臣亦惘然。”

“臣快六十了,耳聞不,僅且目見,天下之事,莫過於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這天下時,這宇宙事,大抵逃不過如此。”

“無論是一個人、一個家、一個宗族、一個商賈、一個地方,乃至週而復始的歷朝歷代,都是如此。”

“初時,都能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事不賣力,許是艱難困苦,只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

“一如當初高皇帝於除州。”

大明的龍興之地,既不在鳳陽,也不在應天,而是在除州。

大明的廣積糧緩稱王也是在除州,那時候群狼環繞,朱元章彈丸之地,掙扎求生,手中武將謀士,團結一致,傾盡全力。

于謙的神情愈發複雜,越發糾結,他略微有些失神的說道:“許是這功業成了,日子好了,這人便愈發倦怠了,也許是天性使然,人性本惰,一小部分人開始懈怠。”

“而後就跟瘟病那般,這一少部分變成多數,多數變成大多數,大多數形成了風氣,彷若向來如此,向來如此就是對的。”

“正如當初陛下處理隆興寺附田,對臣所,問題日後再談,若是日後陛下也懈怠了當如何。”

“正如當初高皇帝立鐵榜規勸勳貴。”

人是會懈怠的,尤其是沒了迫在眉睫,讓人朝不保夕的危急之後,便會愈發的懈怠。

這種懈怠一旦開始,就如同山上的滾石、如同傳染的瘟病,最後形成不良的社會風氣。

明明是錯的,但是無法糾正,也無人糾正的風氣。

于謙繼續說道:“陛下啊,這興亡二字便是如此,冷冰冰的。”

“歪風邪氣逐漸形成,甚至沒人認為它是錯的,尚奢也好,斂財也罷,皆是如此,所有人都不以為然。”

“如此下去,這政怠宦成就成了,所以有王振僭越神器。”

“這人亡政息就成了,所以才有棄置交趾,麓川反覆。”

“這求榮取辱也就成了,想英國公張輔征戰一生,臨到老邁被宦官喜寧欺辱,死後連具全屍都沒留下。”

英國公張輔是戰死的,死後屍骨被丟棄,無法分辨,最後合葬了土木堡的青山之上。

土木堡至今沒有英烈祠,雖然有禮部去祭奠,但是英烈祠始終沒有設下。

土木堡之戰,是大明國恥。

于謙的表情終於變成了迷茫,他看著雲海出神的說道:“所以臣疑惑,這天下事,宇宙事,似乎總是如此迴圈往復,那陛下和臣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按照襄王朱瞻墡對人生階段的闡述,一個人要經歷是我、有我、無我的階段。

無我則是知道心中所求,為了這個目標,失志不渝堅定的走下去,哪怕是死,也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