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帖木兒扶著也先坐下繼續說道:“我已經叫了十二團營的十二指揮使,明日就可以升帳,大石以為如何?”

也先終於心滿意足,他知道他自己老了,去年的時候,還能到天上騎馬圍獵,今年他已經上不得馬,去不得天山打獵了,喪子之痛讓他生了一場大病,這病,比也先想的還要嚴重些。

也先靠在椅背上,如同老人一樣曬著太陽,有些出神的問道:“很好,今日諮政院有什麼大事,你說一說。”

伯顏帖木兒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惱的說道:“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石要想聽,我一件一件說來聽。”

的確都是瑣事,政務本就是如此,春耕要治蝗、深耕下種、引水修渠、牧場青貯等等諸多事宜,伯顏帖木兒一件件的講。

伯顏講著講著便不講了,因為也先聽著聽著,已經靠著椅背睡著了,伯顏從僕人手中拿過了厚重的毯子給也先蓋上,重重的嘆了口氣。

伯顏帖木兒也沒離開,就守著也先,大約兩刻鐘的時間,也先醒了過來,有些不清楚的問道:“你繼續說。”

伯顏帖木兒也是見怪不怪,也先聽困了就睡,睡醒了似乎就忘記了睡過的事兒,他趕忙說道:“阿失帖木兒在酒家,把一個胡姬給弄死了,一幫胡商扣了阿失帖木兒,王復帶著人把阿失帖木兒給救了出來,眼下關在了蘭宮裡禁足。”

阿失帖木兒,也先的次子,博羅死後,也先唯一的兒子。

也先一聽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憤怒無比的說道:“這個混賬!他要是有他哥哥博羅一半,我犯得著跟王復置氣嗎?”

“讓王復好好管教他。”

也先就兩個兒子,騎馬這種事對男性生育能力是有負影響的,也先這個小兒子,也先也管不住,只能交給王復代管。

伯顏帖木兒領命,這阿失臺吉還是得交給王復去管,也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了,也先下不了狠心收拾。

伯顏帖木兒非常擔心,王復拿這個小臺吉開刀,殺了小臺吉,也先就沒有子嗣了,一個沒有子嗣的王,誰還會為他效力?

而且這次阿失帖木兒失手殺人,到底是阿失帖木兒的問題,還是王復做局,伯顏也是心裡沒譜。

阿失帖木兒死在胡商手裡…伯顏猛地打了個寒顫,他放下了心裡那些擔憂繼續說道:“今天講武堂送來了封劄子,說的是大石當初土木堡大捷,這前因後果都弄的清清楚楚,大石看一看?”

也先接過了劄子看了看說道:“你給我念唸吧。”

也先有些看不清楚字了,有點小,密密麻麻惹得他一陣心煩意亂。

伯顏帖木兒開始講劄子上的內容,挑了些重點內容。

也先到底是戎馬一生,很快就提出幾個極為犀利問題,讓講武堂的庶弁將們拿去思考。

也先聽完了整本劄子之後,兩隻手抓著柺杖說道:“這劄子寫的很好,但是裡面缺了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稽戾王當初為何要在內憂外患之下出兵。”

“麓川南征、雲貴川苗民生變、廣州黃蕭養佔地為王、福建鄧茂七百萬之眾民變,為內憂。”

“建奴不臣之心路人皆知,羌人藏人掠邊,就連兀良哈這條大明的狗,都生出了別的心思,這是外患。”

“如此局勢之下,稽戾王為何親征?”

伯顏帖木兒勾出了半分笑容,低聲說道:“大哥擅戎政,我還真不清楚,願聞其詳,回頭也讓講武堂那幫庶弁將們好好聽一聽,學一學。”

也先手中柺杖一頓,嗤笑的說道:“稽戾王害了大明,也害了我們瓦剌,若非他一意孤行,我們至於西進嗎?”

“夏盤營水草豐茂,還有河套草原,若非土木堡大捷,我瓦剌與大明結下了血海深仇,我瓦剌何必西進求活?”

說到這裡,伯顏沉默了下來,天井旁頗為寂靜,只有寒風呼嘯之聲,也先就有些頹然,喉頭有些發苦。

土木堡大捷有多榮光多耀眼,京師之戰就有多麼的狼狽,他萬萬沒料想到于謙一個書生,居然能夠帶著最後殘存的力量,打的新勝瓦剌大軍倉惶逃竄。

若非存了一戰滅明的心思,瓦剌絕對不會如此的被動,抓著一個大明的皇帝,無論如何要價,大明都只有接受的份兒。

也先的情緒不高,嘆息的說道:“稽戾王那個黃口小兒,到底是吃了年輕的虧,輕敵冒進不提,我思來想去,其實稽戾王親征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這黃口小兒,受不了大明朝臣反對他親征罷了,賭這口氣,把皇位給賭沒了。”

伯顏帖木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言不發,只待也先自己想明白其中的關節。

也先有些恍惚,他忽然發現,自己執意南征的行為,跟稽戾王有何不同?都是內憂外患,都是賭一口氣,而當時的大明輸得起,因為大明還有于謙,還有大皇帝。

眼下康國有什麼?既沒有于謙,更沒有鐵血手腕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