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翰林院事吳敬看著手中的題本,頗為擔憂的說道:“陛下,南衙十四府正在從小農經濟轉變為商品經濟,如果此時大量工坊倒閉,工匠重新務農,再起,恐非易事兒。”

吳敬在浙江干了十年的財會稅務,他對現在的局面非常擔心。

以煎鹽為例,一個學徒至少要學三到五年,才能成為一個熟練的工,一個熟練工至少要十年才能師父,而大多數熬到這個歲數,就該準備後事了。

大明此時的平均年齡不到三十五歲,成為工匠就意味著放棄了種地,或者乾脆失地。

一旦大量工坊關門歇業,工匠們回家種地,大明小農經濟到商品經濟的蛻變,就變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了。

“陛下,權宜之計。”胡濙想了想還是表了態,給陛下臺階下,陛下的執政基色就是以民為本,這種降低勞動報酬,明顯是失道的一部分。

失道的惡名陛下決不能擔,那麼負擔這個惡名的自然是臣工,胡濙首先表態,意思很明確,降低勞保局勞動報酬標準的雷,他扛了。

朱祁鈺看了眼胡濙,突然發現這個老狐狸,開始失去往日裡的精明和明哲保身。

死後一抔黃土掩,趁著還有口氣兒在,腦袋還不糊塗時候,做些事兒來。

陳懋等一干武將沒說話,正襟危坐,等待著陛下的決定,此刻軍隊就是大明的壓艙石,他們一言不發就是最好的回答,陛下要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朱祁鈺看了一圈,看向了于謙,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子問道:“於少保有什麼想法嗎?”

朱祁鈺此言一出,聚賢閣立刻靜了下來,聚賢閣是暖閣,地火燒的很旺,可群臣們只感覺暖閣之中吹過了一陣寒風,膽子小的幾個打了個冷戰,帶著驚恐的看著正中的陛下和左一的於少保。

凌冬已至,若是陛下和於少保離心離德,鬧將起來,大明還有明日嗎?

于謙是少保,百官之首,掌牛耳者,本身清廉在百官之中極有威望;

而且還是大明的文安侯,雖然不及國公尊貴,但是大明最能打的京營,一直是於少保在看管;

最重要的是自陛下登基以來,幾乎所有大戰,于謙都是總督軍務,軍功彪炳!

而眼下降低勞動報酬的最低標準,是一種失道之舉,陛下問于謙有何想法,是單純的問于謙有什麼想法?還是想要讓于謙出來抗雷?亦或者是陛下早就不滿於謙權柄過重,打算收權?

聯絡到前段時間立相,賀章拜訪了九重堂後立刻站了出來反對立相,最後也沒有立相,膽子小的牙關都在打顫。

朱祁鈺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因為真的太安靜了,往日裡遇到什麼事,朱祁鈺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問一句於少保有什麼想法,但是今日,群臣們的模樣,讓朱祁鈺品出了幾分味道來。

大難臨頭各自飛。

于謙是廉潔持正,不是蠢,相反做一個清官升到他這個位置,用人情練達四個字形容都不為過,他立刻明白所有人的擔心。

“陛下,臣愚鈍,並無良策,事無兩全法,降三成安民方為上策。”于謙沒有猶豫,沒有權衡私利,更沒有想身後名之類的事兒,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群臣們聽聞于謙此言,長鬆了口氣,于謙還是那個于謙,願意替陛下擋一刀的於少保,不擅長明哲保身的那個于謙,直言不諱,願意抗雷。

這也不是于謙第一次這麼做,一直以來,于謙都是這個態度,陛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頂了天,鬧到天下皆反,陛下把他于謙當奸臣、權臣推出去砍了,以平民憤。

對於于謙而言,自始至終,大明江山社稷最為重要。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胡濙吹鬍子瞪眼的看著于謙,他都主動站出來,于謙其實可以順水推舟推到他頭上。

朱祁鈺伸出手來拍了拍,響亮的聲音吸引了群臣注意,他才笑著說道:“於少保有一上策,朕有一上上策,諸卿聽朕一言。”

如果說于謙一直是那個粉身碎骨渾不怕的于謙,那麼陛下一直是那個很有辦法的陛下。

群臣露出了探究的目光看著陛下,到了這個時候,陛下還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