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還是搖頭說道:“你越來越古怪了,我明明聽懂了你的話,卻又完全不理解你表達的含義。”

李賓言的額頭沁出了一些冷汗,低聲說道:“提起太祖高皇帝,你是什麼印象?”

李賢理所當然的說道:“高皇帝自然是,英明神武,開明堂,禮上帝,功雲烈矣!身在行間,手不輟書,禮致儒臣,深思治道!”

李賓言嘆了口氣,出神看著天邊的海船,卻一言不發。

李賢懂了,他逐漸理解了李賓言的擔憂。

天下並不感謝太祖高皇帝的戡定之功,相反,高皇帝龍馭上賓之後,建文朝立刻開始了反攻倒算。

董倫、王景彰等人在《明太祖實錄》中,對太祖高皇帝的過失大書特書,氣的剛登基的明太宗痛罵:「建文君臣,事皆改竄,皆為逆黨。」

明太宗朱棣的性子,是個混不吝,他倒不是很在意自己被罵,打仗打出來的皇帝,在意那兩句罵?

太宗文皇帝登基之後,問李貫這些臣子們:你們在建文朝為官,有沒有罵過咱?

李貫志得意滿的說他沒有,反而被文皇帝訓斥:「爾以無為美耶?食其祿,任其事,當國家危急,官近侍獨無一言可乎?爾等前日事彼則忠於彼,今日事朕當忠於朕,不必曲自遮蔽也。」

但是建文朝的明太祖實錄裡,卻是處處對太祖高皇帝的過失之處,大書特書,各種曲筆,事皆改竄。

大明感謝高皇帝嗎?不感謝。

大明感謝文皇帝嗎?同樣不感謝。

文皇帝三番五次勸降鐵鉉,鐵鉉不肯降,甚至連面北而跪,這種你忠你的君主,朕坐朕的皇位,這種條件都開出了,鐵鉉依舊不肯降。

但是那生員蔡東攀怎麼說?

蔡東攀說文皇帝把鐵鉉的鼻子耳朵割下來,問鐵鉉滋味如何,文皇帝還把鐵鉉給炸了。

關鍵是這種話,居然有人信,而且大多數人都信,這顯然是哪裡出了問題。

兩人的對話,到這裡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個世界好奇怪,好人似乎總是在捱罵。

李賢想了半天,臉色逐漸舒緩了起來,笑著問道:“陛下是好人嗎?”

“哈哈哈!”

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一段莫名其妙的笑。

但是熟悉陛下性子的都知道,陛下不求虛名,實實在在的拿到手裡的才是大明的利益。

陛下甚至連四海一統之大君,天可汗這樣的名頭,都不是很在意,講究的就是一個真真切切。

他們作為臣子,自然擔心陛下的名聲,但是陛下壓根就不要那種東西。

睚眥必報、殺人如麻、酷刑重典、窮兵黷武、酒池肉林、與民爭利,到了南衙,還買了個陳婉娘回去!

這日後罵起來,還要再加一條沉湎酒色!

陛下不是好人,陛下要的只是,蠢貨們按照陛下的意志做事。

所以,何必在意呢?

李賓言有點杞人憂天。

李賓言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加上舟山海戰的戰報,送去了京師。

朱祁鈺首先看到了關於李賓言的擔心,笑著對興安說道:“你知道李賓言這是屬於什麼行為嗎?”

“庸人自擾。”

興安看完了奏疏,非常不理解的問道:“臣以為李巡撫的擔心,是對的啊,他們憑什麼罵?敢罵,就把他們的舌頭拔掉,把他們的心掏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

興安追求什麼,追求陛下聖明無損,功業無虧。

李賓言擔憂陛下名聲好壞,這不是應該的嗎?

朱祁鈺笑著說道:“身後事,誰能管得了呢?我們只是要做好我們手中的事兒,兒孫自有兒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