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闖王本來就躍躍欲試,這下話匣子開啟了:“在視察過程中發現掩體工事皆沒有聯絡交通壕。有些工事位置不合戰術要求,如平地上的工事多數是孤單單地突出於地面,未利用地形地物背景。在有墳堆和小高地的地方,沒有儘量將工事配置在高地側斜面或反斜面,而是建築在高地附近旳平地上。有的機槍工事建築在山頂上,射孔很大,只求射界廣闊,未慮及易被敵炮擊毀的後果。也有的工事建築位置較低,或因原有基礎不固而下沉,勢將影響火器的射程。機槍工事往往限於地形條件,不得不建築在地面上,不夠掩蔽。彈藥庫應有偽裝設施,可是有的彈藥庫也建築在地面上,偽裝很差,頂上和周圍的覆土多已坍塌,象土地廟一樣,一座座突出於地面,很遠就能看見。各地已建成的工事,基本上是按照固定圖案構築的,沒有根據地形實際情況。”

回答許晉申的是黃德馨上校,他是湖北人,1927年初,黃德馨考入黃埔軍校第六期。後在校加入國民黨。1929年8月,被選派東渡扶桑公費留學。在日本,他先後進入明治大學數學研究館、陸軍炮工學院深造。1933年10月回國。在回國後長達7年時間內,他的主要工作是從事軍事工程教育。曾在陸軍工兵學校任中校教官兼工兵教導營營長及學生大隊長。對於吳福和錫澄國防線,他是親身參與了設計和施工的過程的,果然他對許晉申的疑問解釋的很清楚:“吳福國防線與錫澄國防線是防衛首都的最後屏障,事關重大,這些在1934年至1936年間搶修完成的國防工事,其實是非常用心的。國防工事由參謀本部城塞組設計,具體構工由軍委會警衛執行部統籌,呼叫了當時中央軍最精銳的三個老牌德械師與全軍唯一的一個工兵團擔任構工,三個師與一個工兵團的人力尚有不足,又呼叫了第57師、工兵學校練習隊與憲兵一起搶修,再從上海的著名營造廠借調熟練工人參加構工,工事的設計與構工技術,都是到位的。

然而,這些國防工事的陣地卻是半成品。一個完整的陣地,有班排據點射擊工事、有推進到前方的觀察所、有躲避炮擊的掩蔽部、有深藏於九地之下的彈藥庫、陣地前有鹿砦鐵絲網、陣地內有串連各據點的交通壕…然而,一個縱橫數里、裝置完全的陣地帶,是無法掩人耳目的。

據說金陵軍事委員會怕日本間諜會探知陣地所在,所以國防工事的修建原則,是隻預先構築鋼筋水泥永久工事部份的據點,而交通壕之類一般部隊可以構工的工事,就留給進駐陣地的部隊構工。所以真正構建的工事,大部份都是重機槍與戰防炮的射搫據點,這兩線永久性工事設施,是根據地形特點,假想敵人的行動,從我軍現有裝備和可能投入兵力的實際情況出發構築的。有輕重機槍掩體和觀察哨、通訊樞紐、指揮所等,全部為鋼筋混凝土結構。射擊孔、展望孔、出入口皆有鋼板門窗,並有密封防毒裝置。一旦戰事發生,只需挖掘交通壕將掩蔽部聯貫起來,即可形成整體防禦,迎擊來犯之。”

許晉申瞪大了眼睛:“這就是為什麼不挖交通壕只做個半成品的工事?”黃德馨解釋道:“這些工事就是八十八師、八十七師、三十六師、教導總隊他們修築的,如果是擔任施工的部隊自己使用國防工事,絕對是得心應手。”許晉申不禁啞然:“那要是戰時部隊調動,這三個師被派往華北,而是由別的部隊來使用呢?那不是亂套了,別的部隊不瞭解八十七師他們的工事思路,甚至工事的圖紙、鑰匙在戰時都不一定能很好地交接。”劉琨默默無語,在銀河系地球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原定配置在國防線上的第87師、第88師與第36師不但沒有繼續擴編充實國防線,反而被第一批投入淞滬戰場,那些構築了工事的部隊基本傷亡殆盡,真正要使用工事的部隊對於工事的一切完全陌生。

守備部隊調開造成了另一個笑話。碉堡沒有交接部隊,部隊匆促調動之時,就把鑰匙交給本地保甲長保管。在作戰時民眾逃難,就找不到鑰匙了。這個嚴重的問題,應由京滬警備司令部負責。該司令部居然決定將“次要工事“交給當地政府保管,只有沿長江的工事與上海城區內的工事由保安團與上海警察總隊保管。並且覆土上鎖,管制工事配置圖。如果他把工事交給各地警察保管,或者另組一個監護部隊,可以避免找不到鑰匙等許多不必要的問題

國防工事的首次實戰,是在淞滬會戰失利後幾十萬大軍緊急撤退中匆促登場的。淞滬會戰的規模遠遠超出預期,於是陣地的交接陷入混亂。上海前線前後投入了70餘個師,相當於全軍野戰部隊總兵力的1/3。位置在後方的國防工事因此無兵可守。

以原定首先接敵的吳福線為例:在淞滬會戰爆發之後,原本在蘇州部署了第11軍團負責佔領國防工事線,第11軍團的參謀處畫好陣地的配置圖,準備交給進入陣地的野戰軍。然而上海前線不斷需要生力軍,所以第11軍團始終沒有配署到建制部隊。上官雲相軍團長向戰區長官部剛要到部隊,就被急需生力軍的前線搶走。於是在上海全線匆促撤退時,從前線潰退下來的野戰軍看著沒有完成的陣地,就會一頭霧水。

看到黃德馨被問倒了,林蔚插話了:“許副參謀長這個提醒非常好,我們會記錄下來,轉告有關部門對工事的圖紙和鑰匙等物進行妥當的交接。”

黃德馨繼續解釋許晉申的另一個疑問:“許副參謀長提到的擺在山坡反斜面而正面縱敵爬山的反斜面工事,讓開正面縱敵深入的側射工事,都是現時國軍部隊普遍未能接受的嶄新觀念。作為工兵學校的教官,我也曾經努力推廣這種新概念工事,然而只有打過長城抗戰的第2師與第25師能接受這種概念,修築吳福國防線和錫澄國防線的是隻打過一二八的第87師與第88師,雖然他們受過德國教官訓練,可是也一樣不能接受反斜面。

步兵指揮官繼續抗議我們工兵推廣要求的反斜面工事。工兵學校教育長林柏森將軍曾經率領優秀教官隊官與工校學員上防線指導構工,但工校的側射斜射工事並不受歡迎。如重機槍掩體,為了射擊界限遠些,總希望把位置設在較高的地方,而且又著重於正面射擊,忽視側面射擊,更少注意到側防友軍陣地,某師長還認為重機槍只有如此配置,才能發揮其骨幹火力作用。殊不知射擊位置如果曝露,不待其發揮火力,就有被敵炮火摧毀的可能。“黃德馨說到這裡苦笑道:“他是中將,我只是個校官,怎麼說得過他。”

許晉申奇怪道:“原來中央軍安排作戰不是看誰對,而是看誰官大。可是鬼子可不會因為你們聽的是長官的而不打你們,這錯誤的部署要的是你們弟兄們的命呀。”

劉琨皺了皺眉頭,許闖王這廝幹過紅軍,一向對中央軍有偏見,西北邊防軍軍內也確實有著軍事民主的傳統,一直提倡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的作風,可是中央軍的面子總要給的:“許副參謀長不必扯遠了。今天非常感謝軍事委員會各位為我們解釋了國防計劃的意圖和執行情況,有了你們的介紹,我們對中央的國防部署就更有底了,下面還請你們繼續介紹中央的作戰計劃。”

參謀本部向西北邊防軍司令部介紹了1937年5月金陵政府軍事委員會參謀本部擬定的《民國二十六年度作戰計劃》。這是自“九•一八”事變以來,軍事委員會參謀本部擬定的較為具體的對日作戰計劃。計劃按中日戰爭可能爆發於日蘇戰爭的前後,分為甲乙兩案。

民國二十六年度作戰計劃(甲案)

在敵情判斷中指出:敵國之軍備及一切物質上,均較我優勢,並掌握絕對的制海權,且在我華北造成強大之根據地,故其對我之作戰方針,將採取積極之攻勢,而期速戰速決;敵我兩國如已入於正式戰爭中,惹起蘇日戰或美日戰,甚至中蘇英美聯合對日戰,則敵將以陸空軍主力應付蘇軍,海軍主力應付英美,對我者只有一部兵力而已;在夏日戰爭而演成世界大戰之初期,或由蘇日或美日戰開其端緒,則敵軍為略取資源,築固作戰之基礎,或將以主力先對我國軍取攻勢,使在短期內消滅我抵抗之能力與意志。

在敵情判決中指出:敵慣以武裝恫嚇,以達其不戰而勝,遂行其外交談判,以區域性軍事行動,實行其國策。

在作戰方針中規定:國軍以捍衛國土確保民族獨立之自由,並收復失地之目的,在魯省半島經海州長江下游亙杭州灣迄南沿海岸,應根本擊滅敵軍登陸之企圖。在黃河迄北地區,應擊攘敵人於天津—北平張家口之線,並乘好機越過長城,採積極之行動,而殲滅敵軍。不得已時,應逐次佔領預定陣地,作韌強之抵抗,隨時轉移攻勢,以求最後之勝利。

在作戰指導要領中規定:國軍對恃強凌弱輕率暴進之敵軍,應有堅決抵抗之意志,必勝之信念。雖守勢作戰,而隨時應發揮攻擊精神,挫折敵之企圖,以達成國軍之目的;於不得已時,實行持久戰,逐次消耗敵軍戰鬥力,乘機轉移攻勢。開戰之初,如情況所許,則國軍以主力於滄州河間保定之線,保持重點於平漢路方面,對經北平—天津之敵軍,實行決戰。空軍於作戰之先,以主力撲滅長江內之敵艦,及滬漢兩地敵之根據地。集中期間以主力對敵海上航空母艦與艦隊及運輸船舶攻擊,並協助我海岸防守部隊之作戰,以一部協同陸軍作戰。會戰期間以主力協同北正面陸軍作戰,以一部協同海正面作戰。準備全部重轟炸隊襲擊敵之佐世保橫須賀及其空軍根據地,並破壞東京大阪各大都市,以獲得我空中行動之自由。海軍以全力於戰爭初期迅速集中於長江,協力陸空軍掃蕩敵艦。作戰期間,應有專門機關指導民眾,組織義勇軍並別動隊,採游擊戰術,以牽制敵軍,並擾亂其後方。

民國二十六年作戰計劃(乙案),是設想中日戰爭發生於日蘇戰爭之後,其中敵情判決、作戰方針和作戰指導要領,與甲案有若干不同:

在敵情判決中指出,敵為應付世界戰,先必略取資源,鞏固作戰之基礎,將主力對我國軍取攻勢,在最短期間內欲消滅國軍作戰之意志。

在作戰方針中規定,國軍以復興民族,收復失地之目的,於開戰初期,以迅雷下及掩耳之手段,於規定同一時間內,將敵在我國以非法所強佔領各根據地實力撲滅之。並在山東半島經海州及長江下游亙杭州灣迄南沿海岸,應根本撲滅敵軍登陸之企圖。在華北一帶地區應擊攘敵人於長城迄北之線,並乘好機,以主力進入黑山白水之間,採積極之行動,而將敵陸軍主力殲滅之。

在作戰指導要領中提出:

(一)開戰初期,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將敵在我國以非法佔領之各根據地之實力,在規定同一時間內,將其奇襲而撲滅之,俾爾後國軍作戰進展容易。

(二)國軍應以大無畏攻擊之精神,統一之意志,對驕敵實行攻擊,挫折其企圖,以達成國軍復興民族,收復失地之目的。

金陵參謀本部的一位軍官介紹完畢,會場一片寂靜,在場的都是中央軍和西北邊防軍的高階軍官,大家手頭有著一份會後收回的簡報材料,西北邊防軍這邊參會的人都在筆記本上緊張地記錄著關鍵資訊,徐永昌緩緩地說;“參謀本部介紹了作戰計劃,還請越石兄等不吝賜教。”

劉琨抬頭環顧會場:“蒙徐主任抬愛,我個人覺得參謀本部在今年擬定的這兩個國防作戰計劃,對我們研討和制定對日作戰方略,有著積極的指導意義。尤其是對日軍的企圖和實力估計還是比較準確的。在上述甲乙兩案的敵情判斷中,都正確地指出日本在軍備及物質方面佔有優勢,將採取積極之攻勢,而期速戰速決,欲在短時期摧毀華夏國的作戰意志。參謀本部認為:查敵國常備軍,可以用於最前線之兵力約九十三師團十七旅團,二百萬人左右。除去用於防禦蘇俄和受歐洲方面牽制,用於進攻我國的兵力最多隻能使用三十至四十師團,即六十萬至八十萬人;敵因軍備及一切物質上均較我有優勢,並掌握絕對制海、制空權,敵對我將採取積極之攻勢,而期速戰速決等等。這些大致上沒有問題,但是,在敵情判斷的結論中,參謀本部則認為敵慣以武裝恫嚇,以達其不戰而勝,遂行其外交談判,以區域性軍事行動,實行其國策。這可能是從一二八事變和長城抗戰等對日區域性戰爭及這幾年對日有關華北的交涉中得出的教訓,我恐怕按照老的經驗去應付今天的華北局勢,就忽略了日本大規模全面侵略戰爭的嚴重威脅。

那麼昨夜開始的盧溝橋事件,到底是會怎麼演進?是還像以前歷次日本人無事生非一樣到後來得到我方讓步可以偷安一時還是會變成雙方的全面戰爭?這是我們第一個要考量的關鍵。我個人看法是這次盧溝橋的事變將會演進為華日兩國的全面戰爭。

我們要明確的第二個關鍵,是在作戰方針和作戰指導要領方面,如果發生全面抗戰,那麼我們到底是打一場持久戰還是速決戰?如果按照參謀本部的作戰計劃,由於判斷日本的大舉進攻會發生在日露戰爭之後,即使發生在日蘇戰爭之前,不久後將惹起日本與蘇、英、美之戰,日軍的主力可能不放在華夏國方面,從這一判斷結論出發,參謀本部提出的作戰方針和作戰指導要領,就忽視了敵強我弱的根本特點,及其規定的中日戰爭長期艱苦的規律,使作戰方針和指導帶有輕敵和速勝的思想。英美法蘇各國的在華利益與日本是有衝突,日本的侵略當然會引起列強的反感,然而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列強的核心利益不在東方而是在歐洲,當前德意志法西斯正在歐洲醞釀事端,去年進軍萊茵蘭廢除了凡爾賽合約,德意又聯合干預西班牙內戰,我相信列強以後在華的行動都會受到歐洲快速變化的時局的牽制,他們必定會對日讓步妥協,在近期不會因為夏日戰爭而捲入來對日發起戰爭。這是最基本的一個判斷。如果我們持有列強不會在近期內對日開戰的基本判斷,那麼僅靠我國單獨對日作戰,就只能是持久戰。

我國因軍備落後,且未有充分作戰之準備,就不宜實施速戰速決,也斷難取得速戰速勝之效果。我國長處在於國土廣大,人口眾多,經濟資源散佈各地,具有長期抗戰的條件。故我國對日本作戰之最高指導方針,不能不根據優劣相反之客觀條件,實施持久消耗戰略。在此項大方針下,對日作戰之具體運用,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期為持久抵抗時期;第二期為敵我對峙時期;第三期為我總反攻時期。在抗戰第一時期,我軍對日軍之攻勢,僅作為限度之抵抗,爾後主動轉進,以消耗敵人戰鬥力,儲存我軍之主力。藉以空間換取時間,擴大戰場,分散敵軍兵力,以求達成早日阻止敵人的進攻,及建立長期抗戰力量之目的”。全場一片寂靜,劉琨說:“以上乃餘之兩個基本判斷,懇請徐主任、林廳長轉呈最高當局,這裡就權作拋磚引玉,還請各位能暢所欲言。”

徐永昌連連點頭:“越石兄字字珠璣,吾等定行彙報軍事委員會,再作鄭重考慮。”許晉申也有很多話要說:“劉長官剛剛說了最關鍵的,我們都覺得很對。從該作戰計劃在作戰方針和作戰指導要領方面看,該計劃主張處處設防,禦敵於國門之外。如甲案中的作戰方針規定:我國軍隊以捍衛國土確保民族獨立之自由,在山東半島經海州 —— 長江下游,在杭州灣以南沿岸,應根本擊滅敵軍登陸之企圖。在黃河以北地區,應擊攘敵人於天津 —— 北平 —— 張家口之線。如果真的日軍僅僅是對華北作戰,沒有進行全國動員,那麼他們僅僅憑藉17個沒有齊裝滿員的常設師團,能抽出來攻擊我國的力量有限,我軍集中全國軍力於平津張家口一線,也許可以頂住日軍的攻勢。可是如果是日軍發起全面侵略戰爭,西北邊防軍司令部判定日軍必然利用其海上優勢,實行大規模登陸作戰,對華主要進攻方向為華北、華中、和華南。日軍戰爭前六個月在關內投入總兵力不超過18個師團。那麼我軍則不可能沿著漫長的海岸線處處設防,被動挨打,我軍唯一的出路是以機動作戰去應對敵人的機動作戰。被動防禦,處處與火力優勢的敵人死頂,是沒有出路的。”

陳常捷發言:“作戰計劃有非常脫離實際的設想,如在作戰指導要領中提出:“空軍於作戰之先,以主力撲滅長江內之敵艦,及滬漢兩地敵之根據地”,“會戰期間,……準備全部重轟炸隊襲擊敵之佐世保橫須賀及其空軍根據地,並破壞東京大阪各大都市”。從中日雙方軍事、經濟強弱不同的基本特點出發,上述作戰方針、任務和指導,有些是難以實現的,有些是脫離實際的,勉強去作,後果不堪設想。比如據我所知,中央空軍的重轟炸機隊僅僅有六架馬丁轟炸機,而且飛行員的訓練還剛開始,怎麼可能去破壞日本核心大都市呢?再比如佐世保橫須賀是日本海軍嚴防死守的軍港,以我空軍目前實力,根本做不到對它們成功攻擊。”陳常捷等人也紛紛發言,會場氣氛越來越熱烈,林蔚他們認真地記錄著,西北邊防軍將領們對日作戰的思路給了他們很大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