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了(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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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躺過一片泥濘,順著105國道來到縣城,機車轟鳴的聲音讓他提了提神,小區的樓層裡閃爍著零星的燈,從視窗的方格里冒出來,猶如黑白色的棋盤格。張偉平按照地址敲門,門開啟,兩個人互相沉默了片刻。
於倩請他進去,他掃視周遭,茶几上放著吃剩的泡麵,還有半包女士香菸,周圍還氤氳著菸草的清香,陽臺上晾曬著女人的衣服,內衣內褲還有粉色的床單,似乎沒有男人的痕跡。
“那天我送你回家後,幫你換過衣服,洗了,就曬在你家陽臺上”。於倩望了一眼窗外,“不巧,現在應該又淋溼了。”
“我就是想當面謝謝你,我沒有懷疑你,老付說你最後留下照顧我,也許知道什麼線索,你知道這事比較嚴重,搞不好就會出現命案。”
於倩冷笑一聲,“哪次不是你喝完酒找事,犯的錯還少嗎,我跟你說這就是報應,你該啊。”
“酒早戒了,可那天是老付結婚,沒辦法,我跟老付的關係,你知道的。”
“這事上報了嗎?”於倩白了他一眼。
“還沒來得及。”
“不出事還好,出事了都是你自作自受,誰也別怪。”
“我欠你一句對不起,要是真出什麼事,我怕以後沒機會說了。”
於倩抽出一根菸,點著,盯著面前的電視出神,“當年那女孩的死,我知道你心裡有答案,我問了,你不說,現在我也不想問了,都說感情裡誰也不欠誰,但我們倆之間,我沒錯。”
張偉平沉默片刻,衣服被雨浸透了半邊,他用手一擰,水滴在地板上。他起身要走,於倩要他等等,從屋裡扔給他一件外套,她坐在椅子上繼續吃泡麵。外套是XXL的,像是男人的衣服,張偉平放在沙發上沒要。
萊河鎮那起強姦案發生後,於倩當時也調查過,無果,也就是說結果和之前的沒有區別。但是作為女人的第六感,她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張偉平告訴他,偵查破案不能只靠直覺,要講證據。於倩跟他打賭,說這事一定有人在隱瞞什麼,張偉平勸她別管。後來迫於經濟發展,所裡便急忙結了案,於倩打賭輸了,跟張偉平分手,向領導遞了請辭,脫掉警服後跟一個英語老師好上了。那老師是二婚,有出軌前科,於倩選擇信他一次,談了半年,舊患復發,那老師把人帶到了家裡,於倩從衣櫃裡發現了高跟鞋。張偉平還偷偷找過那個老師,給揍了一頓。總之兩個人浮浮沉沉許多年,誰也沒找過誰,但是心裡明白,就算兩條線沒有交集,卻能永恆地平行走下去。
張偉平走出小區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回頭望了一眼,只有樓道里的聲控燈時明時暗。記得於倩之前說過,以後在縣城買個學區房,結婚生子,再開個水果店,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活法,不喜歡轟轟烈烈的人生,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沒什麼不好。
想到這,他又匆忙折返了回去。於倩換了身性感睡衣,昏沉的燈光下,他抱住了於倩的腰,綢緞的睡衣十分柔滑,如同打碎了的蛋清,只等熬到了火候,變成一道誘人的美味,他們沉浸在雨後的潮溼中,享受舊愛復燃的晃動。
第二天凌晨,街上充滿了酒後的髒垢,張偉平從派出所出來,臉上掛滿了疲憊,做完筆錄,領導讓他暫時停職,在沒有出現重大損失前,要把事情調查清楚,過兩天縣裡來人需要做陳述報告。
北方的十月,暖氣開始呼哧呼哧地工作,餐館的玻璃門上,飯香和暖氣相融,像是蒸鍋裡的水蒸氣。羊肉館裡零星坐著幾個散客,隔著玻璃看上去,如同鍋裡的螃蟹。角落裡坐著一個老頭,頭髮花白,懷裡揣著一瓶白酒,倒滿,溢位來,他低頭如同吸食麵條那般沿杯沿嗦了一圈,然後小心翼翼地揣了回去。
老闆楊國金見張偉平進來,臉上堆笑,說,“今天上班這麼早,往日裡你來的時候我肉都下鍋了,今天我這骨頭還沒拆呢”。楊國金圍著沾滿羊油的圍裙,用叉子撈出一塊羊排,熱氣衝上房頂,一邊吹氣一邊說,“還是老樣子?二兩晨酒,一碗羊雜湯。”
“天太冷了,多放點辣。”張偉平說。
楊國金隨手從盆裡拎出一截羊腸,又翻出了羊肝,熟練地操刀切下,肥瘦相接的肉塊堆了小半碗,澆上濃湯,撒了一大把香菜,香菜隨油花四散飄來。楊國金端上來的時候,準備給他倒酒,張偉平說,酒不喝了,戒了。楊國金沒倒,笑了一會,說,喝酒的人說的最多的就是戒酒了。他抬起眉頭,思索了下,我在這幹了七八年,這酒啊,還真沒有誰說戒就戒了,活到老喝到老,臨死前還想泯兩口的人見過的太多了,這就是命根子。
張偉平想了一下,什麼時候認識的老楊,一晃很多年過去了,估計要追到招商引資那會兒。楊國金是揚州人,在萊河鎮開了第一家洗腳城,北方的小地方哪懂這個享受,那時女孩的案子剛落下沒多久,心裡空落落的,他跟付正業去按過一次,還以為是電視上那種小姑娘,婀娜多姿,還能聊聊心事。師傅四五十歲,是揚州本地人,力道很足,按完全身跟散了架一樣。後來洗腳城生意不好,男人都被管在家裡不讓消費,洗腳城關門了,開了家羊肉湯館。
張偉平嚼完碗裡最後一塊肉,問他,老楊,昨天付正業婚禮你去了嗎?萊都大酒店,三樓,金福廳。楊國金正拆著骨頭,水蒸氣擋住了他“國”字型的臉,瘦削的背影向他挪了兩步,不好意思地笑笑,去了,老付給送了請帖,算是蹭了個人情吧。他手裡捏著塊肥肉,讓張偉平仰頭,說,給你嘗塊羊尾,吸。張偉平順口吸了進去,有種生吞活物的異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