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兒……逸兒……”父親聲音突然傳來,虛弱到顫抖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生命力。

林逸立刻來了精氣神,忍著異常折磨人的痛楚,緊咬牙關著起身,一下子跪倒在父親身旁:“父親!”

父親的面色慘白,血色早已消失,看上去像被吸乾了精血,雙眼深陷,空洞無神,完全是將死之人,他顫抖著拉起林逸的手:“孩子……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好好好!爹!我一定……一定會的。”林逸腦子空蕩蕩的,痴痴地連連點頭答應,眼眶中的淚水突然掉下,潮溼著劃過臉上的傷口,泛起一陣痠痛苦楚,他的感官好像被無限放大,能夠清楚聽到自己內心深處心碎的聲音。

強烈的情緒如泰山壓頂,壓得林逸喘不過氣,他的手腳早已麻木,熾熱的血液如江河奔湧,心臟裡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去,五臟六腑更被攪得混亂,一陣陣乾嘔的痛意湧上心頭。

男人在一旁冷靜地看著父子二人,沉默不語,並不打算打擾,與林逸父親對視的一瞬間,他被認了出來。

只見父親的情緒突然激動,兩個眼睛睜大得駭人,死盯著男人,口中唸唸有詞:“明……是……明將軍……”

林逸聽不明白,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明將軍是何人。

父親卻全然不顧油盡燈枯的身體,拼死扒拉著地面,一點一點地爬行過去,傷口處甚至已經流不出多少血了,短短几米的距離對此刻的父親來說,卻好似幾十米一般長。

“明……你……你是明將軍……求……求你,這個孩子……拜託……你……”父親強行抬起少許的腦袋磕在地上,只有手指輕觸到男人的鞋頭,再無反應。

“爹!”林逸的聲音響徹整個村落,轉頭看向一旁的母親的屍體:“娘……”,僅兩個字,他的情緒在憤恨之中幾近崩潰。

林逸的聲音戛然而止,只有不斷的哽咽,鼻涕、口水、淚水全都混雜在一起,鼻子被堵得很滿,透不過任何空氣,他張大嘴巴盡力呼吸,可越是如此,心臟就跳得越快,感覺像要爆炸一樣。

他萬念俱灰地想不顧一切逃離,但他此刻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跪在原地,雙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碎了的同時指尖皮開肉綻,可他好像全然感覺不到:“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的生母,將我撫養成人的爹孃都……他們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

“這就是亂世……”男人終於發話,僅僅五個字,卻讓林逸陷入了呆滯,表情瞬間凝固。

男人環視一眼屋內慘烈的情況,頗為感慨模樣:“亂世就是我殺他,他殺他,殺來殺去,如此反覆,弱者,只會是強者的墊腳石。”

地上的長槍被男人踢到林逸面前,他不明白什麼意思,直到男人將眼神投向角落:“就是他殺了你爹孃。”

最先陷入昏睡的流寇此刻已逐漸有了意識,他蜷縮在角落,無法行動,閉著眼睛,自顧自地念念有詞。

林逸遲疑了一下,看著那人,他心中憤恨像一道洪流直衝腦門,澎湃的心潮似江海翻騰,微妙的神情變化在呆滯的臉上迅速發生,他搖晃著站起,痴痴地看著那人。

長槍的槍身對於只有十歲的林逸來說太大,沒辦法握住,於是他就用胳肢窩死死夾住,託行著走過去,長槍尾部託在地上,發出“咯咯……”的聲音,聽得人汗毛倒豎。

可十年來,林逸最誇張的也就打過一回架,現在突然要他殺人,或許太過苛刻,他整個人都在發抖,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莫名恐懼。

“混蛋!混蛋!混蛋!”林逸一遍又一遍地咒罵流寇,咬牙切齒地不停下定決心,槍尖接連多次對準流寇的腦袋,始終不敢刺下去。

流寇只是意識模糊地在搖頭,好像在拒絕死亡,壞掉的嘴巴哽咽著:“娘……子……兒子……爹會回來,會帶著錢回來給你們治病的……”

聽上去,這個流寇還是有家室的,或許他成為流寇也事出有因,殺了他便是毀了一個家,甚至他口中的妻子和孩子會病重不治。

可林逸的父母也沒有任何錯,一輩子謹小慎微,現在卻真真實實地死在了流寇的刀下。各種矛盾的情緒,痛苦地絞縊著他,像一條毒蛇,在咬齧著他所有的感官。

一陣狂風襲入,母親的頭顱滾了進來,她充斥著血淚的眼睛沒有閉上,正看著林逸。

那一刻,他想起了五年前的女人,那個因為被流寇搶劫和強暴而精神失常,最後餓死在山洞裡的生母。他想到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他油餅,收養了他,給了他一個家的父親。他想到給他做好吃的,做衣服,陪他玩耍,哄她睡覺的母親。

腦海中美好的回憶,一遍又一遍重複,眼前殘酷的現實又在衝擊他的視線,深深烙印在腦海。

他已經收不住想法,表情時而幸福,時而痛苦。他管不了其他人,他也根本不想管,殺人償命,是現在他唯一的訴求。

尖銳的槍尖從流寇的腦門正中央徑直地緩慢滑入,他故意放慢速度,就是要讓流寇能夠充分感受到死亡的痛苦。

這種折磨雖然並不人道,但順著槍身流下的鮮血越多,林逸的身體就越發有勁,他的情緒越暢快。

他開始抱著流寇的頭顱,一點一點地把長槍塞進去,甚至側耳傾聽槍身穿過頭顱的細膩的聲音。直至整個槍身完全穿過腦門,還把他身後倚靠的櫃子給捅穿。

直到此時,林逸好像心中沉重的負擔好像突然落地,連腰板也挺直起來,雙眼又一次溼潤,只是這一回,淚水不再清澈,而是一道讓人膽寒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