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爾雅聽罷,不再保持沉默:“母后,母后息怒,您不可如此倉促就把她召入宮中,這樣會使宮內人心紊亂,萬萬不可啊。”

程君怡直接起身,看著低頭不敢直視自己的兒子:“那你說讓本宮怎麼辦?”陳爾雅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對於白氏女懷有身孕這件事尚不知真假,宮人嘴碎,等落實了此事,母后再召見她也為時不晚。”

程君怡被陳爾雅的一番話說的喚醒了理智的思緒:“那你說如何驗證?”陳爾雅慢條斯理的告訴程君怡,“不妨再等些時日,若是此言為真,她的肚子一定會發生變化,到那時,她就是想瞞也瞞不住,若是現在就找太醫去給她診治,訊息走漏,她定會買通太醫,所以,雅兒求母后一定要三思而行。”

程君怡走到陳爾雅面前,抬手放在已經比她高出很多的陳爾雅的肩上:“雅兒,你長大了,懂得在這種大事上如何抉擇了,母后為你而感到驕傲,這場奪嫡之戰,你可千萬不要輸給陳治啊。”

奪嫡?又是奪嫡。陳爾雅非常不喜歡奪嫡,爭權這些字眼,因為這些東西的存在,原本和睦的兄弟情義變成了爾虞我詐的血腥戰場;原本和平相處的親人變成了刀劍相向的仇敵;原本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全部淪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就是因為這該死的權力,陳爾雅如今變得失去了本真,他不得不戴上面具,把心裡真正所向往的深深埋葬,留下的,只有那無情嗜血的手段和手中的利劍。

“是,雅兒知道了,定不會讓母后失望。”陳爾雅低下頭緩緩說出這句話,程君怡得到陳爾雅的承諾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被察覺的笑容。

陳爾雅從鳳鳴宮裡出來,心中百感交集。他深深的感覺到,如今,程君怡的眼中只剩下了權力和地位,再無其他。他童年時,對他無微不至既做嚴父又做慈母的程君怡早已停留在他童年之時。陳爾雅想,或許,權力這東西真的就像是一瓶毒藥,所有人都為之瘋狂,痴迷,程君怡為它不顧親情,陳治為它不顧友情,白梓謠為它不顧愛情,這就是權力在這些人眼中的魅力,世間任何萬物皆抵不過此。

陳爾雅回到墨染殿的偏殿,老太監伸手接過他身上的狐毛大氅,將上面的風塵抖落。陳爾雅坐於案前,陷入了深思。

當時,本來程君怡想召見白梓謠入鳳鳴宮質問,陳爾雅卻忽然阻攔了。不是他不想趕緊揭發白梓謠和陳治的罪行,而是,陳爾雅非常清楚,白梓謠是個詭計多端的女子,如今無憑無據,僅僅是聽了幾個宮人的言語,她一定不會認賬。若她在程君怡面前巧言令色,再加上程君怡那時怒氣上頭,很難保持理智清醒的思考,如果白梓謠抵賴成功了,她一定會讓宮裡的人都閉嘴,到時候就算是生下了她和陳治的孩子,也沒有人再相信陳爾雅的話了,所以在關鍵時刻,陳爾雅寧願多等些時日,也不要當下解決此事,否則很有可能會前功盡棄。

這日晚間,天邊映出一抹輕悠悠的淡色紅霞,冬日的晚上太陽總是落山很早,在宮裡人尚未用膳之時,天就黑的差不多了。

凌方穿著紅色下袍,胸前蓋著銀甲,手按腰間佩刀,脖子上繫著一條打獵時射到的紫貂做的圍脖,圍在脖子上非常暖和,得到太監的通報後,陳爾雅召他入殿。

凌方剛進來,就搓了搓凍僵的手,他把手放在爐子前烤著,嘴裡不住的呵出白氣。陳爾雅見凌方抓耳撓腮的樣子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皇弟陳爾瑜,覺得這個少年異常可愛,陳爾雅勾唇輕笑,起身將一個別致精美的手爐遞到了凌方面前。

凌方先是一愣,隨即雙手接過手爐:“多謝殿下。”陳爾雅看著凍得慘兮兮的凌方,不禁有些好奇,“這麼冷的天,你來找我有何事?”

凌方好像發現什麼驚天大事一樣:“不知宮中的事殿下可有所耳聞?就是姓白的那婆娘和陳治的事。”

陳爾雅點點頭,將一壺溫好的清酒拿來斟了兩盅,一盅放在了凌方面前,陳爾雅掀袍坐於案前,指了指對面的墊子,示意凌方坐在自己對面。

“這事都在宮裡傳的沸沸揚揚了,我怎麼可能不知?”陳爾雅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杯中物,身上頓時暖和了不少。

凌方早就快凍死了,看到溫好的酒,也顧不上繼續講白梓謠的事,拿起酒盅一飲而盡:“既然殿下知道了,那皇上和皇后娘娘那邊是何意思?”

陳爾雅見凌方的酒喝完了,又給他續了一盅:“父皇那邊什麼態度我不知道,但是我今日去見了母后,母后大發雷霆,當即說要召白梓謠入宮審問,被我攔住了。”

凌方激動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殿下,你瘋了?這麼好的機會為何要放棄?你是不是變心了,心裡沒有燕飛姐姐了?難道你是在憐憫這個婆娘嗎?”

看著凌方激動的樣子,陳爾雅淡淡的說:“我從來都沒有變過心。”是的,我對虞燕飛的愛從未變過,儘管她現在已經消失了,我心裡依然愛她。

陳爾雅把自己心裡的計劃告訴了凌方:“既然我那麼久都等待了,煎熬了,還急在這一時半會之上嗎?”

凌方想了想,覺得陳爾雅說的有道理:“是臣方才衝動了,還望殿下恕罪。”凌方起身向陳爾雅認罪。

陳爾雅示意凌方坐下:“無妨,經歷了這麼多宮廷鬥爭和這幾年來的變化,我也學會了靜觀其變,凡事都要三思後行,不要只想著圖一時之快。”

凌方點點頭,表示明瞭。他這才發現,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這宮廷鬥爭,也許不同於江湖,江湖上的人無論正派邪派,只會真刀真槍的打,頂多用用暗器,毒藥來對付對手,而不會玩弄心計,像宮中這般爾虞我詐。幸虧,他是一個不起眼的都尉,若是位居高官,恐怕,要被很多人加害。凌方想想就覺得後怕。

冬日的夜晚寂靜的沒有一絲聲音,好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死亡了一樣,唯有宮門前掛著的燈籠和值夜的宮女太監尚有一絲鮮活的氣息。

淡淡的燭光從墨染殿的偏殿中射出,宛如一支金色的利劍,衝破黑暗,給這寂靜的冬夜增添了一分溫暖。燈下有兩個身材頎長的少年,一個眉清目秀,另一個英氣逼人,二人坐在燈下,在冬日的寂靜中長談。

凌方將盅裡最後一點酒喝完,少年的臉頰有些緋紅,他脖子上的紫貂圍脖已經解了下來,拿在手中:“殿下,若是休了那婆娘,你還會去找燕飛姐姐嗎?”

陳爾雅捏著酒盅的手輕頓了一下,低聲回答凌方:“也許會,也許不會了。”他不知該去何處找她,若是可以,他願意踏遍千山萬水,天涯海角去尋她。只是,她如今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他要去何處尋她?他寧可這樣什麼都不知道,他怕,怕萬一有一天聽到她已經不在人世的訊息,他想,那時,他或許會心碎魂破。

凌方大惑不解:“殿下這是何意?方怎麼有些聽不懂啊。”陳爾雅搖了搖頭,“無事,等把眼前的事情辦完了,說不定可以從白梓謠那裡問出些什麼。”

陳爾雅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凌方的問題,他只能這樣回答。他其實猜測,虞燕飛早已不在人世了,只是,他沒有親耳聽到這個訊息,所以一直選擇逃避不肯面對,抱著僥倖心理,希望能等到她有朝一日回來,儘管希望很渺茫。

凌方不依不饒:“什麼?殿下還指望著那個婆娘能說出什麼啊?”陳爾雅知道她或許不會說出什麼,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回答袁方,在給別人希望的同時也是給自己希望。

白府中,四周同樣是靜悄悄的,一彎冷月懸掛在天上,寄託著遠方人對另外一個人的思念。白梓歌披著絨毛斗篷,馬尾在寒風中輕輕飛揚,頎長的背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個孤獨的女俠。她站在臺階上抬頭仰望天邊的冷月,她的妹妹白梓謠此刻或許在宮裡也像她一樣對著同樣一彎月而思念她吧?

“小姐,外面冷,您還是進屋吧。”白梓歌身邊的小婢女捧著一碗溫好的酒來到白梓歌面前,她低聲關心主子,示意她進屋。

白梓歌把目光從天穹上收回,接過婢女手裡的碗,將酒一飲而盡:“你若是冷的話,可以先回去,我再站一會也無妨。”喝下酒後,白梓歌感覺渾身上下有一股暖流像水一樣劃過,身體從頭到腳都暖和了不少。

今晚白梓歌不知為何,沒有一點睡意。妹妹離開她已經有兩個月了,從回來探親回去也有十多天了,從回去到現在,她一點妹妹的訊息都沒有,也不知道如今在宮裡怎樣了,想必一定和靖王生活的很幸福吧?白梓歌心裡如此期望,但事實並非如此。

白梓謠安排給虞燕飛送飯的婢女每晚都要去柴房檢視一遍,確認沒什麼問題後她才敢回去就寢,出了差錯,白梓謠會拿她試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