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拿著銀票離開了金玉的房間。

人都走了,終於可以坐下歇一歇了,金玉扶著額頭在桌邊坐著沉思。季遠凝想帶自己去何處,介紹給哪個朋友?他語焉不詳,但金玉細細揣摩,仔細領悟,排除了各種可能,只有一個地方。她忽然站起身子,怎麼忘了,只有那裡,只有那個朋友。

她朝思暮想計劃的場面終於要到來了。

“咚咚”聽得房後的門輕敲了幾聲。

“是你嗎?”金玉帶著冷靜的聲音開了房門。

白天下了一天雨,金玉做好準備,換了一身洋裝,靜靜等待著夜晚的到來。

“季董,就是這裡。”屬下來到車窗前稟報道,“金玉姑娘已經派車去接了。”

這條城郊小路沒有燈,倒有一輪呼作“白玉盤”的月。車窗搖了下來,月華淡淡淺淺的光,映在車窗裡的黑色禮帽男子的面容上。這樣清冷的光影,和阿寧落水那天很相似。

“嗯。”他輕輕哼了一聲,打下開車門。季遠凝優雅地伸出一隻穿著皮鞋的腳,接著整個人都紮紮實實地踩在地上。

這時屬下才看見,他今日是一襲純黑長袍,月光映照下的布料泛著內在的暗紋,精緻內斂,和他的人一樣。他下車後亦不忘輕撣袍擺,舉手投足是那麼恰到好處。

白日下午,通往江邊的路有些泥濘,屬下遞了一根手杖來,季董帶著隨從柱著杖,緩緩向河畔走來。

這是雨季,江水漲了不少,藉助月光還能望見湍急的水流。聽著奔流不息的“嘩嘩”聲,站在橋上的他把情緒隱藏在俊逸面容下,誰都不曾察覺,長袍袖口裡的手把手杖把捏得益發地緊,青筋暴露。

“阿寧,我來看你了。”他心裡輕呼著她的名字,這個名字曾經翻來覆去蹂躪著他的心成百上千次,只由得他一個人傷懷。

他的阿寧應該長眠在這條江裡。

迄今沒有任何訊息的落水女人,逃出生天的機率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這座桃江橋,又令他想起了身死掛在橋上缺口的閔舵主,還有死在自己槍下的莫五爺,鮮血成片,然而佇立在橋邊的他,心情最複雜的是失去阿寧,此刻他後悔也許不悔。

他的阿寧,自始自終從頭至尾只有一個她。他曾經是這樣以為的,直到遇到金玉。

想著金玉她會來,他往橋邊靠了靠。

“季董,那邊危險。”屬下簡短地稟諫著。

“無妨。”他氣定神閒地吐出這兩個字,優雅從容,“等會金玉姑娘來,你們站在遠些,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過來。”

“是。”屬下道。

月亮把自己的碎影留在了水面。即使水流再急,也始終湊成一片歪歪斜斜慵懶的明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詩來,此情合此景,不止慨嘆,更是傷懷。江月年年照著的,不正是深潛水底的阿寧麼,他只能在岸邊遙遙懷想林村的從前——

“阿寧,阿寧,我會娶你,做我的老婆好不好?”在桃樹下表白後的男孩望著她漂亮如花的眉眼親暱地說道。

“你們都是學堂裡的學生伢,年紀輕輕的!”村裡的王大娘端了盆子準備去桃花江邊洗衣服,聽見笑道,“娶妻是有責任的,懂得啥子老婆喲?莫把人大牙都笑掉了。”

“我娘說老婆是一個男人最應該疼愛的女人。阿寧她就是我最想保護疼愛的女孩子。而且我和她名字裡都有個ning字,雖然字不同,娘說這就叫緣分。”

“你娘,你娘,你家親姆媽現在在哪裡呢?”王大娘懟了他一句,搖搖頭走了。

他再不響了。親生媽媽的事,少年的他並不太清楚,不知為何村裡人總喜歡對他提起這個,不就是提示他是個沒有親生父母的孩子麼。

阿寧看出他神色黯然,柔聲寬慰道:“我聽說過阿姨是獨自離開村裡去了很遠的地方,以後我們長更大了也會去,到時候就自然見到阿姨了。”

她的話他現在都記得,也記得他聽了話飯也吃多幾碗,恨不能長得更大,走得更遠。

呵,成人世界有什麼好?遊戲規則更加殘酷,玩著玩著就會無可奈何,就會權衡利弊做出各種無法回頭的選擇。

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

有些東西正打破著月夜的平靜,連隨從都不敢打擾的靜謐,此刻正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不遠處的樹林裡有著什麼在“唰唰”作響。是金玉來了麼?

他期待著,期待著。

“你可知相思莫輕負,牡丹亭上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