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三個人對薛小寶之死的印象都是這樣的。

那天下午,季遠凝的車駛入雲城薛家。薛家很擅選址,從路口進入,小路旁是幽靜的香樟樹,行行排排各樣姿態只在路上投下一大片樹蔭,更是滿眼綠意,絲毫不覺這條路如此縱深。香樟樹一路延展到薛宅大門。

季遠凝忽而記起曾讀過的典故,晉時石崇王愷鬥富,王愷在家門前夾道四十里皆用紫絲編織屏障,而石崇不服,更以綵緞鋪五十里錦屏。而薛家門前香樟彷如迎候禮賓,是自然鬼斧神工的屏障。路的盡頭是薛家的朱漆大門,門旁的鎮宅石獸,是通常高門大戶人家慣常擺放的一對石獅子。

季遠凝在朱門前下了汽車,仰頭望著“薛宅”牌匾,邢濤傅石帶著人從另一輛汽車上下來與他匯合。

薛老爺和家僕數人在裡面大宅門前錯落站著,他面上忐忑心下不安,想前日池三爺派來傳話的人道:“薛老爺,我池三爺再不能負責五金街的會費收取了。不日會有新的負責人來接洽。”

多問幾句來人語焉不詳,更多是一問三不知,彷彿是剛剛歸於池三爺門下的新人。

當時自己已有預感愀然落座不住嘆氣,是夫人勸慰道:“明樺還沒傳來話,不一定是壞事,不如稍待幾日看看行情。”

於是今日天門山傳來話,說負責收薛家會費的季先生先來認認路數。

志得意滿的季遠凝打頭邁步,邢濤有意突出他,自己帶著手下跟在他身後,傅石亦然。

薛老爺笑容可掬迎了上來,寒暄客套。他細細瞧著不禁訝異,這季先生如此年輕,更有種面熟的感覺,彷彿哪裡見過似的。

但他是個老練的人,不合場合的話他都不會出口。他把季遠凝一行引進來,分賓主落座。

“今天我來,當然是有事特意來和薛老爺您談一談。”季遠凝不緊不慢開口道。

“季先生,你是林村人?”薛老爺聽出季遠凝幾個咬字口音,不由一怔。

季遠凝淡淡笑笑:“薛老爺您稍安勿躁。我們該先聊聊正事,再敘其他。”

這話堵了薛老爺的話頭,接下來季遠凝臉色一凜道:“本幫事務交接時,我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您看這個,我私以為這個數字有疑問:以薛家五金商號和鐵廠所在五金街地塊,只交一點會費怕是有些玩笑吧!”

薛老爺辯解道:“這是閔舵主特許的,長久以來我們都交這個數字,不信季先生可以問一問池三爺。”

“誰特許的?”季遠凝皺眉問道,“可有憑據?”

“這……只是當時和閔舵主口頭協議,池三爺也在場。”薛老爺的話裡明裡暗裡指向舵主,意味明顯。

季遠凝不接這個話頭,只道:“薛老爺商場浸淫多年,該知道口說無憑。而且池三爺交給我時可沒有提過薛家和我幫有過什麼協議,想我們閔舵主乃大義之人,怎麼做出讓我幫有損的事?因此,薛老爺您是否對我們舵主有誤解?”

“不敢不敢。”季遠凝話中處處帶骨,薛老爺聽出這是明擺不認,不由拿出手絹擦擦汗。

“既然沒有誤解,那話就好說。”季遠凝直接拿出手中收繳的丁大全暗中記下的薛傢俬賬,遞給薛老爺,公事公辦的口吻,“賬上記載,薛家積欠我天門山多年會費,現在已經累計到五萬左右。”

季遠凝一字一頓:“煩請薛老爺三天內補上。”

三天!五萬!薛老爺聽了心中一沉:“季先生,我聽得出來您也是林村人,看在你我同鄉情份,寬恕我幾天湊錢?”

“情分?我可不記得薛家和我有什麼情分。”季遠凝冷笑著,沉了面容,“我可不是池三爺那麼好說話,我也沒有時間和你薛家討價還價。錢你薛家必須交上,時間嘛,只有三天。”

他的態度四平八穩,是疾言卻非厲色,甚而蹺起二郎腿,仔細小心撩起袍擺。

一副不想再多談的意味。

薛老爺看明白住了嘴,他私下別有打算,於是服了個軟:“既然季先生要得這樣急切,看來我不答應也不行喲。這樣吧,三天後你再來,我定然奉上五萬大洋。”

“好,薛老闆何不早如此爽快。”季遠凝泰然自若用餘光觀察著薛老爺,緩兵之計而已。

他嘴上說著,卻坐著沒動。

“季先生還有事?”薛老爺想著此話一出,季遠凝應該起身告辭才是,然而對方沒有走的意思。

“只是我想問,薛老爺如何籌措,如不說立和計劃文書,我怕是覺得你空口白話,我可沒時間一趟一趟登你薛家門,想薛老爺你該也不想見到我。”季遠凝笑道。

“……”薛老爺正視著眼前溫和的年輕人,他含笑的面容鼻子眉眼,裡面都是森森犀利的鋒芒。是自己,太小覷人了。眼前這位,還在說道:“如何籌措是我薛家的商業機密……”

“那我們先立文書。”季遠凝不失時機補上一句,“承諾三天內,補會費五萬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