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他的是個女人,一身陰丹士林綠的旗袍,嫌那旗袍淡素,還在胸前點了一枚五瓣梅花的銀胸針。她年紀不輕,頭髮卻燙成時興的波浪頭,薄的地方發片貼合臉上顯得格外好笑。

她是林寧的小舅媽。

“夫人,您喚我?”陶正禮熟練地把酒杯高腳夾在手指,帶著彬彬有禮的微笑,整個人是不急不躁的溫潤。

“我,我是小曾董的夫人。久聞雲城陶大少聲名遠播,經商很有天分,連我在江城也有所耳聞。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今天有幸了。”林小舅母客套話順嘴而上,接下來的動作才是她的目的,她揮了一下手,“玉蓮、鳳蓮,你們來見過陶大少。”

“這是我兩個女兒,玉蓮和鳳蓮。老爺說讓她們姐妹帶你參觀一下,我想你們年輕人話題多,所以帶她們來盡地主之誼。”

話說得漂亮,陶正禮頓時明白,什麼地主之誼,定然是小曾董有想法。看到陶正禮的一瞬間,林小舅母確實心裡動了念頭,起初他還怨怪老爺,想把兩個女兒中的一個嫁到雲城那麼遠的地方去,見到人才覺得老爺的算盤撥的有道理。

陶大少這樣的年輕有為儀表堂堂,玉蓮和鳳蓮他總有一個看得上的。這兩個姑娘各有千秋,一個佔了文靜一個佔了活潑,倒也是把天底下的性格兩面都佔了,加之又受過教育,因著江城地方大,江城長大的姑娘,都沒有那股小家子氣息,都是直直爽爽大開大合,陶正禮在雲城定然找不到這樣鮮明的姑娘們。

總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可以得到陶大少的青眼不是!

粉色旗袍的玉蓮給陶正禮見了個禮,藍色連衣裙的鳳蓮笑嘻嘻地上前拉他的胳膊:“我覺得陶大少你應該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只是舉止有股子老頭子的味道,不好不好。”

“前清紀昀說,萬壽無疆謂之老,頂天立地謂之頭,滿腹經綸謂之子,老頭子如何不好?再有,現在滬上的大佬人稱老頭子的,可是厲害得不得了,不好麼?”陶正禮面帶禮貌的微笑道。

玉蓮有些傾佩地望著他,她的眼底閃爍著流波。而鳳蓮嘟起嘴巴,搖搖腦袋:“什麼嘛,欺負人,我不要跟你掉書袋。”

“鳳妹妹,我們該做陶大少的導覽了,你只顧著貧嘴,忘了吧。”玉蓮柔聲提醒道,“你好,陶大少,我叫曾玉蓮,我想正式給你介紹一下,我的生辰是亥豬年冬月的。”

“嗯,你好,曾大小姐,你比我小一點,我虛長你兩歲。”陶正禮正式地伸出手去,玉蓮猶豫一下和他握了握。

“還有我,還有我。陶哥哥,我比我姐姐還小一歲多,我就叫你陶哥哥好不好。”曾鳳蓮真的是自來熟,她的聲音軟軟的,團團臉沒張開的模樣,真有點可愛天真。

“好。你們都可以叫我陶哥哥。我自幼家裡沒有妹子,兩個弟弟也只尊稱我為大哥。”陶正禮瞧著她們微笑著。“陶哥哥”,多麼有趣的稱呼。

“我帶陶哥哥你參觀參觀。”鳳蓮輕輕擠進玉蓮和陶正禮之間,手倒是一直沒有放開過。

玉蓮只得由鳳蓮擠進來,於是格局就是玉蓮最外,鳳蓮和陶正禮狀甚親密,顯得古怪。陶正禮發覺了玉蓮的微微失落,他主動介面道:“玉蓮姑娘,方便的話你也可以站到我這邊來。”

玉蓮投來的是溫暖的回應,她默默站過來了。陶正禮笑道,玉蓮姑娘,不必拘謹,你們兩個今天都是東道主,鳳蓮姑娘的話你可以補充,也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

於是玉蓮才開啟話匣子,他們一路轉到二樓的一個房間來。

“這個原是我表姐的房間。我爹一直給她留著的,聽說她在雲城去世了,才把房間清掃出來裝了雜物,你要看看嗎?”鳳蓮指著一間白漆門道。

林寧的房間,陶正禮振奮了一下,這算是她的閨房了,怎能不參觀一番?他點點頭,自然有玉蓮擰動把手開啟門,有一股潮溼無人的氣息嗆進鼻子,由鼻入心。

陶正禮掩住鼻子咳了兩聲。他望過去,牆上的畫舊了也髒了,像是很多年林寧的練手舊作,稚嫩得很。桌椅床都用白色的布罩著,有些微微泛黃,地上和牆邊亂七八糟堆了好些雜物,沒什麼看頭。

玉蓮和鳳蓮不感興趣,她們先出來,陶正禮在這裡站了一會。

他閉上眼睛,想象當年十幾歲的林寧在這裡的生活。走跑蹦跳看書寫畫,陽光應該從窗戶裡透過來,照在她清秀的面龐上,生活還沒有給她折磨,她應該還保留著那份熱愛和善良……

“陶哥哥。”鳳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一切想像,笑眯眯的小林寧消失了,消失在微粒和塵埃裡,消失在散在空氣的氣味裡。

“陶哥哥,這裡氣味大,沒有通風的,久站不好。”玉蓮補充道,她見鳳蓮一叫喚陶正禮沒有反應,又怕是打擾了他的雅興,解釋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