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禮正義執言,陳警長望的是要員的側面,探的是他緘默不言的神色,自己不會造次失口,沉吟不語。

陶正禮很明瞭世情,他除了說國法大義,更繼續道:“各位天門山的幫眾們,想你們很多人也是苦出身,家中亦有妻女兄弟姊妹,倘若是你們的親人被強買強賣,他們從此不得不和你們骨肉分離,我以為這正是人間慘劇,你們想想這種情景心不痛嗎,不覺得悲憤嗎?況且,自我瞭解我陶家這樁生意以來,閔舵主經手的款子都入了自己腰包,並沒有為貴幫創造多餘的收益,這一點我這裡有臺賬,想陳警長你若能立案偵辦,必定一查就清楚。”

這席話既有煽動眾人心的效果,也有激怒幫眾敲邊鼓的作用。果不其然,季遠凝則在人群裡故意鼓譟道:“豈有此理,請求陳警長能查清事實。”

“對,必須弄清!我們需要交代!”季遠凝帶了頭,跟風者自會出現,幫里人紛紛表態,一時間群情激奮,為閔舵主鳴不平的,也叫嚷起來。

陳警長見局面躁動,見那位要員的面容冷下來,他揣測“天心”,這時候起身大手一揮:“都不要嚷!安靜!既然陶大少手中有證據,又能說出條理,本人接下這個公案。即刻開始調查,陶大少你儘可以呈上物證。”

說著還不夠,又喚來手下警士把首要嫌疑人池三爺拿下。

池三爺到底鬥不過陳警長,只能乖乖束手就擒,由警士帶了出去。陶正禮遠遠望見季遠凝,和他微笑一下以示招呼。季遠凝見陶大少借外力輕巧化解一場干戈,他眉宇間不禁鬆快下來,他給陶正禮還禮時總覺得對方眼神裡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微得意,季遠凝想不透,亦沒時間給他多想。

池三爺一走,閔舵主喪禮無人主持,場面混亂。尤其是閔舵主的家眷們,哭哭啼啼者有,木然呆滯者有,而幫眾們反應不過來的也有,鬧鬧嚷嚷交頭接耳者更多。

這時候季遠凝走出來,對三位大爺一躬,提議道:“以輩分和年齒論,眼下幫中唯有莫五爺可以服眾。不知兩位大爺意下如何?”

莫五爺瞥了一眼季遠凝,後者恭恭敬敬,躬身聆訊。韓四爺一向公道,和馬二爺交換個眼神,他主動言道:“幫中不可一日無主,小季說得對,眼下老五你暫時主持幫裡事務不要推辭了吧。”

莫五爺自然要客套些許,馬二爺捋捋鬍鬚:“老五,閔舵主的喪禮還要繼續,先把這件事辦好吧。”

於是事情順理成章,房頂上傅石接到邢濤的暗號,解除戒備時,他才發現手套下的手,不知何時澀了,放鬆下來後一陣陣潮潮黏黏,好不難受。

陳警長接著在陶正禮指引下,帶隊到陶家商號,去尋陶老爺。坐在檀木桌後大班椅上的陶老爺,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陶正禮會帶著警士為了這件非法生意而來,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陶正禮會不顧多年養育恩情反咬他一口。

“陶老爺,跟我們走一趟吧。”陳警長全副武裝,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

“爹,這生意傷天害理,做不得啊。”陶正禮還在一旁痛心疾首的樣子,打算勸陶老爺向善。

陶老爺心中暗恨一聲,他哪能不明白,這個狼崽子終於恩將仇報了。他後悔已經來不及,是自己輕信了他。陶老爺之前根本無法信任他,只因陶正禮打了好幾個漂亮仗,他搶了薛家的礦產投資生意,而且本金都依靠銀行貸款,無本萬利,更答應自己放棄女戲子,聯姻薛明柳,每件事他都沒有忤逆自己,表現得乖順唯諾,甚至放下姿態小心卑微。

在陳警長預備帶走他時,他心知自己完全被狼崽子矇蔽了。他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甩過手杖,像以前一樣打他。

他就是這樣想的,剛舉起手杖。陶正禮早有防備,三兩步跨步上前,直接扭住陶老爺顫巍巍的手腕,他提起唇角:“你還想打我?憑什麼?你仔細看看我額頭上的傷痕,這道疤是去不掉的。我永遠可都記得,你是如何下了狠手面對我求饒都不停。”

陶老爺目光觸及,那是條深長疤痕,雖然並不損減陶正禮玉樹芝蘭的風貌,到底憑空多添一絲猙獰。他眼裡浮現的,就是一頭嗷嗷舔舐傷口目露兇光的狼,他原來只把他當作了犬,但現在終於明白,犬能養出感情,狼養不家。

陶正禮見陶老爺眼中只有嫌惡,連一絲溫情都感受不到,他冷哼道:“你把陶家商號交給我,只是讓我幫你看宅護院,等二弟三弟他們長大,你會剝奪我所有的東西,一點不留,甚至不念舊情。是嗎?我知道你一直有這個計劃。就連把陶家這樁機密生意交給我,不過是為了陶家洗白,出了事情想的是拿我頂罪。這所有一切我都清清楚楚。你說,我該叫你一聲爹嗎?你不顧念我娘,那是你們當年恩怨,我可以不聞不問。但我絕不能允許自己的父親,算計到我自己頭上。”

“所以你還自己成立了泰禾商號,故意與我陶家商號經營一樣的東西,甚至撬走客戶。”陶老爺補充道,他一雙泛起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陶正禮,只恨眼光不能殺人割肉。

“爹你說得對極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和你陶家脫離的方法,唯有隱姓埋名自己重新成立商號。我已經做到了,爹你放心去吧,陶家商號的聲名不日自然轉移到我泰禾來。你不用擔心後繼無人。”陶正禮起先是微笑,緊接著大笑,笑靨掛在他臉上,格外動人。

“你這個雜種、雜種……”陶老爺看得毛骨悚然,自己也知道陶家氣數不妙,他大聲罵著。罵中帶著喘和咳,他大概老毛病要發作了。

陶正禮沒有像以前一樣給他拿藥,眼睜睜看著他病痛發作、呼吸急促。然後似乎緩過氣的陶老爺被警士們帶走了。陶正禮一直只是看著,似乎這椿事情於己無關。

就在陶正禮揚眉吐氣時,林寧終於把醫生開的幾副藥喝完了。中藥湯子一向苦得很,抿嘴皺眉閉眼都不行,她不得已捏了鼻子,耗了足足上十天,喝著湯藥的同時,她覺得自己身心亦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