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遠從鼓嶺平原直往睢淵城趕,原本兩地相距不過千里,他卻硬生生被眼前的景象駭的寸步難行。

他的身後距離兩軍交戰之地並不遠,隱約還能聽見戰鼓鳴鳴、吶喊聲聲,隨著身下的駿馬緩緩前行,戰場的刀劍聲在耳邊漸漸遠去,而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片荒涼。

這裡處處散落著殘臂斷肢,周圍的草木頹敗,地上零星散落著焦黑殘缺的屍體,有幾具身上還殘留著幾隻箭頭,那斷了的長槍、大刀,卻依然被屍體緊緊握在手裡。

一片死寂中,幾隻禿鷹盤旋在晦暗的天空,眼中射出貪婪之光。

綏遠騎在馬上,怔然看著眼前這些戰死計程車兵,眼中莫名泛起了紅。

高空上一隻禿鷹忽然俯衝而下,直直衝著身旁一具屍體而來,他眼眸一凝,手起刀落後,禿鷹堪堪跌落下了地。

“死亡的氣息如此重了麼。”

禿鷹盤旋,必然腐屍遍地。

他在馬上默了默,薄唇輕抿後,利落翻身下了馬。

身後的玄玉當即跟上,四處掃了眼,面色也沉了下來。

“殿下,此處怕是也曾經歷過戰火。”

綏遠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步行往前,不到百米,已見著數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躺著,他們大都缺胳膊少腿,更有甚著,身子攔腰被斬斷,肚裡的肝腸散落了一地,碎肉斷指混著腥紅的血液灑了一地,屍體上流淌下來的新鮮血水和陳舊血汙,匯流成一個個已經凝固發黑的硬塊血泊……

綏遠是從未經歷過戰場的,唯一一次親身經歷的,還是此前與景羿那一戰,但那次的與這回卻大不相同,他單知道戰爭無情,卻完全沒預料到,能慘烈到此種地步。

他望著眼前滿地的屍體混著血漬,眼中閃著微光,胸中極劇起伏了許久後,終是深深嘆了口氣。

“走吧,儘快趕到大營。”

如此悽慘的景象,他再不忍看了。

二人再度上馬,往前行了不過百米,地上的屍體漸漸見得少了,但卻稀稀落落多出了好些人。

活人。

卻是個個灰頭土臉,衣衫襤褸,滿目淒涼。

他們神色愁苦,背上揹著簡陋的行囊,步履蹣跚相互攙扶著緩緩前行,偶爾見著道旁倒地的屍體,行人俱是連連嘆息,繼而掩面拭淚。

“哎,造孽啊,戰火一起,家破人亡!”

“也不知這些是誰家的兒郎,戰死在這荒涼之地,卻連屍骨都無人來收。”

路上的老婦眼角含淚,身上的衣衫已然破敗不堪,見著周圍散落的遺骸,顫巍巍前行時忍不住默默低語。

“我那孫兒方才參軍,此時亦不知身在何處,若蒼天有眼,便佑他平安吧!”

綏遠靜靜跟在她身後,眼底是一片蒼涼。

眼見前頭那老婦身子顫顫,瘦弱的身體已然搖搖欲墜了,他心頭跟著一緊,忙趕上前將她扶住。

“阿婆,這是去哪裡?”

老婦枯槁的手扶上綏遠堪堪站穩,渾濁的雙眼茫然看向他時,綏遠分明看到了她滿目的哀切。

“小夥子,你是外地來的吧?後頭那兩城破了,可別去啊,我們都是從那逃難出來的,家沒了,糧食在戰火中毀了,我們沒法子,只得一路逃難到了此處。”

可天大地大,哪裡才是他們的容身之處?

一聽是難民,綏遠扶著老婦的手緊了緊,“阿婆,家中可還有親人?”

“沒了,沒了。我兒是城中守將,前些日子戰死了,如今僅剩個年少孫兒投身了軍營,此時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那位阿婆說著便老淚縱橫,兒子的屍首是她親自去那戰場尋回的,鄉野人家,本就不富裕,遇到戰亂,親兒身死,老婦肝腸寸斷,卻要忍著心內沉痛白髮人送黑髮人。

“一胚黃土,兩盅燒酒,便算是為他送別了。可憐我這老婆子,如今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