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文官聽他出語粗俗,都有些尷尬,藉著喝酒,人人都裝作沒聽見。一干武將卻臉有歡容,均覺和欽差大人頗為志同道合。

便在此時,只見一名差役低著頭走出花棚,方宇見了他的背影,心中一動:「這人的背影好熟,那是誰啊?」

但後來這差役沒再進來,過得片刻,也就淡忘了。

又喝得幾杯酒,方宇只覺跟這些文官應酬索然無味,既不做戲,又不開賭,實在無聊之極。

方宇心裡只是在唱那「十八」:「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姐姐的頭髮邊……」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來,說道:「兄弟酒已夠了,告辭。」

方宇向巡撫、布政司、按察司等幾位大員拱拱手,便走了出去。眾官齊出花棚,送他上了大轎。

方宇回到行轅,吩咐親兵說要休息,不論什麼客來,一概擋駕不見,入房換上了一套破爛衣衫。

那是數日前要雙兒去市上買來的一套舊衣,買來後扯破數處,在地下踐踏一過,又倒上許多燈油,早已弄得汙穢油膩不堪。

帽子鞋襪,連結辮子的頭繩,也都換了破舊的劣貨。從炭爐裡抓了一把爐灰,用水調開了,在臉上、手上亂塗一起,在鏡子裡一照,果然回覆了當年麗春院裡當小廝的模樣。

雙兒服侍他更換衣衫,笑道:「相公,戲文裡欽差大臣包龍圖改扮私訪,就是這個樣子嗎?」

方宇道:「差不多了,不過包龍圖生來是黑炭臉,不用再搽黑灰。」

雙兒道:「我跟你去好不好?你獨個兒的,要是遇上了什麼事,沒個幫手。」

方宇笑道:「我去的那地方,美貌的小妞兒是去不得的。」

方宇說著便唱了起來:「一呀摸,二呀摸,摸到我好雙兒的臉蛋邊……」伸手去摸她臉。

雙兒紅著臉嘻嘻一笑,避了開去。

方宇將一大疊銀票塞在懷裡,又拿了一包碎銀子,捉住雙兒,在她臉上輕輕一吻,從後門溜了出去。

守衛後門的親兵喝問:「幹什麼的?」

方宇道:「我是何家奶媽的兒子的表哥的妹夫,你管得著嗎?」

那親兵一怔,心中還沒算清這親戚關係,方宇早已出門。

揚州的大街小巷他無不爛熟,幾乎閉了眼睛也不會走錯,不多時便來到瘦西湖畔的鳴玉坊,隱隱只聽得各處門戶中傳出簫鼓絲竹,夾著猜拳唱曲、呼么喝六。

這些聲音一入耳,當真比鈞天仙樂還好聽十倍,心中說不出的舒服受用。走到麗春院外,但見門庭依舊,跟當

年離去時並無分別。他悄悄走到院側,推開邊門,溜了進去。

他躡手躡腳的走到母親房外,一張之下,見房裡無人,知道母親是在陪客,心道:「辣塊媽媽,不知是哪個瘟生這當兒在嫖我媽媽,做小寶的乾爹。」

方宇走進房中,見床上被褥還是從前那套,只是已破舊得多,心想:「媽媽的生意不大好,他乾爹不多。」

側過頭來,見自己那張小床還是擺在一旁,床前放著自己的一對舊鞋,床上被褥倒漿洗得乾乾淨淨。

方宇走過去坐在床上,見自己的一件青布長衫摺好了放在床角,心頭微有歉意:「媽是在等我回來。他媽的,老子在京城快活,沒差人送錢給媽,實在記心不好。」橫臥在床,等母親回來。

妓院中規矩,嫖客留宿,另有鋪陳精潔的大房。眾小姐自住的小房,卻頗為簡陋。

年青貌美的小姐住房較佳,象方宇之母韋春芳年紀已經不小,生意冷落,老鴇待她自然也馬虎得很,所住的是一間薄板房。

方宇躺了一會,忽聽得隔房有人厲聲喝罵,正是老鴇的聲音:「老孃白花花的銀子買了你來,你推三阻四,總是不肯接客,哼,買了你來當觀世音菩薩,在院子裡供著好看麼?打,給我狠狠的打!」

緊跟著鞭子著肉聲、呼痛聲、哭叫聲、喝罵聲,響成一片。這種聲音方宇從小就聽慣了,知道是老鴇買來了年輕,逼迫她接客,打一頓鞭子實是稀鬆平常。

小姑娘倘若一定不肯,什麼針刺指甲、鐵烙皮肉,種種酷刑都會逐一使了出來。這種聲音在妓院中必不可免,他闋別已久,這時又再聽到,倒有些重溫舊夢之感,也不覺得那小姑娘有什麼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