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眼睛未瞎之時,窗外的花園早看得熟了,何處有花,何處有石,無不了然於胸。明明聽得韋小寶是落在一株芍藥花旁,這小鬼手中的寶劍或許已震得遠遠飛出,可是他的屍體息會突然不見?

「海公公,您老這是在做什麼?」方宇的聲音突然響起,海公公只感覺渾身冰涼,什麼也說不出了。方宇的到來他一點都沒察覺到,這無不說明他的恐怖。

海公公強忍著懼意,道:「沒,沒什麼,方供奉這麼晚了來這裡做什麼?」

方宇淡然的說道:「剛才聽到了點動靜,趁著月色正好,便出來看看。我看海公公受了傷,需不需要我幫忙醫治一下?」

「不,不用了,方供奉慢慢欣賞月色,我就先離開了。」

「嗯,慢走不送。」

海公公向著韋小寶離開的方向走去,韋小寶中了這掌,當時氣為之窒,胸口劇痛,四肢百骸似乎都已寸寸碎裂,一摔下地,險些便即暈去。

他知此刻生死繫於一線,既然沒能將海老公刺死,老烏龜定會出來追擊,當即歷力爬起,只走得兩步,腳下一軟,又即摔倒,骨碌碌的從一道斜坡上直滾下來。

海老公倘若手指沒給割斷,韋小寶滾下斜坡之聲自然逃不過他耳朵,只是他重傷之餘,心煩意亂,加之做夢也想不到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竟會不死,雖然聽到聲音,卻全沒想到其中緣由。

這條斜坡好長,韋小寶直滾出十餘丈,這才停住。他掙扎著站起,慢慢走遠,周身筋骨痛楚不堪,幸好匕首還是握在手中。

韋小寶暗自慶幸:「剛才老烏龜將我打出窗外,我居然沒將匕首插入自己身體,當真遠氣好極。」

將匕首插入靴筒,心想:「西洋鏡已經拆穿,老烏龜既知我是冒牌貨,宮中是不能再住了。只可惜四十五萬兩銀子變成了一場空歡喜。

他奶奶的,一個人哪有這樣好遠氣,橫財一發便是四十五萬兩?總而言之,老子有過四十五萬兩銀子的身家,只不過老子手段闊綽,一晚之間就花了個精光。你說夠厲害了罷?」

肚裡吹牛,不禁得意起來,韋小寶又想:「那小宮還巴巴的在等我,反正三更半夜也不能出宮,我這就瞧瞧她去,啊喲……」

一摸懷中那紙盒,早已壓得一塌胡塗,心道:「我還是拿去給她看看,免她等得心焦。就說我摔了一交,將蜜餞糖果壓得稀爛,變成一堆牛糞,不過這堆牛糞又甜又香,滋味挺美。哈哈,辣塊媽媽,又甜又香的牛糞你吃過沒有?老子吃過了。」

他想想覺得好玩,加快腳步,步向太后所住的慈寧宮,只走快幾步,胸口隨即劇痛,只得又放慢了步子。

來到了慈寧宮外,見宮門緊閉,心想:「糟糕,可沒想到這門會關著,那怎麼進去?」

正沒做理會處,宮門忽然無聲無息的推了開來,一個小的頭探出來,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蕊初。只見她微笑著招手,韋小寶大喜,輕輕閃身過門。

蕊初又將門掩上了,在他耳畔低聲道:「我怕你進不來,已在這裡等了許久。」

韋小寶低聲道:「我來遲啦。我在路上絆到了一隻又臭又硬的老烏龜,摔了一交。」

蕊初道:「花園裡有大海龜嗎?我倒沒見過。你……你可摔痛了沒有?」

韋小寶一鼓作氣的走來,身上的疼痛倒也可以耐得,給蕊初這麼一問,只覺得全身筋骨無處不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蕊初拉住他手,低聲問:「摔痛了哪裡?」

韋小寶正要回答,忽見地下有個黑影掠過,一抬頭,但見一隻碩大無朋的大鷹從牆頭盡了進來,輕輕落地。

他大吃一驚,險些駭撥出聲,月光下只見那大鷹人立起來,原來不是大鷹,卻是一人。這人身材瘦削,彎腰曲背,卻不是海公公是誰?

蕊初本來面向著他,沒見到海公公進來,但見韋小寶轉過了頭,瞪目而視,臉上滿是驚駭之色,也轉過身來。

韋小寶左手一探,已按住了她的嘴唇,出力奇重,竟不讓她發出半點聲音,跟著右手急搖,示竟不可作聲。蕊初點了點頭。韋小玉這才慢慢放開了左手,目不轉睛的瞧著海老公。

只見海公公僵立當地,似在傾聽動靜,過了一會,才慢慢向前走去。

韋小寶見他不是向自己走來,暗暗舒了口氣,心道:「老烏龜好厲害,眼睛雖然瞎了,居然能追到這裡。」

又想:「只要我和這小宮女不發出半點聲音,老烏龜就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