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縣,海道衙門。

海道大使汪青峰揹著手來回踱步,雙眉之間,懸針紋清晰可見。

即便深鎖眉頭,卻也不得不讚一聲,這位海道大使好一副皮囊,面若敷粉,雙眉如翠,鼻似玉柱,唇上一抹鬍髭,平添三分威嚴。

他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因【美風姿】得到閣臣夏言的賞識,差一點做了夏言的乘龍快婿。

當時的夏言,權傾朝野,甚至自己給自己擬表,加【上柱國】,整個大明自開國以來,就沒有大臣被拜為上柱國,由此可見夏言的權勢。

作為夏言所看重的人,汪青峰仕途一帆風順,一任大理寺評事坐滿後,立刻升任光祿寺丞,隨後又外放廣東按察御史,兼海道大使。

本來,作為四品的道員,再過兩年任滿,汪青峰是妥妥要升官的,別的不說,一省布政使,他是有把握的。

可是,如今他的後臺大佬,內閣首輔夏言,倒臺了。

其實,嘉靖最初沒打算殺夏言,可是,嚴嵩害怕夏言起復,遂勾結仇鸞和陸炳,栽贓三邊總制曾子重,把曾子重下獄,再叫仇鸞彈劾曾子重貪墨軍餉,賄賂夏言,嘉靖讓陸炳徹查,錦衣衛徹查的結果是? 確有其事。

都是自己信重的臣子? 三個人齊聲說另外一個是奸臣……奸不奸的另說,但是? 夏言的跋扈? 嘉靖是看在眼裡的,譬如不跟皇帝打招呼就弄個轎子在皇城內進出? 又譬如,排除異己。

三邊總制曾子重實在是受了夏言的連累? 故此? 他的死,雖然【天下鹹冤之】但是,沒人敢表態,他老婆孩子被流放? 也沒人敢相送。

正因為有曾子重在前? 汪青峰那叫一個害怕。

他急切,迫切地,希望跳出夏言這艘傾倒的爛船,想跳到如今的內閣首輔嚴嵩嚴閣老褲襠下……

反正,大家都是江西人。

這時候? 他的幕僚就給他建議,說? 嚴閣老的兒子素好財貨,東翁? 咱們行賄……

汪青峰自然願意,可是? 他雖然多有收刮錢糧? 每年卻要孝敬夏言的? 自己袋內,實在不算豐美,想要行賄小閣老,怕是人家看不上,馬屁不成拍到馬腿上,卻是不美。

幕僚就說了,沒錢,這簡單啊!從錢袋子裡面拿就是了。

作為海道大使,汪青峰的錢袋子,自然就是濠鏡澳的夷商了。

可是,汪青峰又要臉,說,那濠鏡澳夷人頭領平託,素來敬我,我如何開這個口?

幕僚未免腹誹,東翁你這不是,既做表子又要立牌坊麼。

當然,幕僚肯定不能這麼說,當下捻鬚沉吟片刻,就說,東翁,咱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汪青峰大喜,對啊,那香山縣周如芝是個蠢人,何不利用他來做這把刀,到時候,夷人來求我,我假做為難,夷人免不得要厚賄我……

他以己度人,覺得周縣令雖然被自己和市舶司壓著,好歹也是一榜進士出身,肯定帶著衙役登上濠鏡澳呵斥夷人,到時候夷人來哀求,自己正好行事。

只是,想法是一回事,成不成,卻是另外一回事。

這周知縣性子綿軟,居然不敢受理,跑去廣州府找知府大人。

他實在生氣得緊,真想跑去揪住對方責問,娘咯戳西,你堂堂進士,香山知縣,連夷人你都不敢辦,實在是丟我們讀書人的臉。

他卻不想想,他堂堂四品,駐紮在人家七品知縣的地盤上,整日作威作福,把人家壓得頭都不敢抬,這會子卻又罵人家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