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貢品方物隨意處置,老衙也就隨意使用,以前海帶再不值錢,那也是幾百裡從通州運來的,又不是工業時代,不至於讓他隨意處置,這下子朝鮮方物一來,太多了,連吃帶送人,根本不心疼,結果發現狠泡過的海帶拿來涼拌不錯。

吳桂芳作為一府至尊,倒也不是說吃不上好東西了,關鍵還是這些本是要扔掉的朝鮮方物,如今整治起來……你看我,又替朝廷省了一筆銀子,頓時心裡面生出極大的滿足感。

實際上他即便吃一輩子的裙帶菜,也不值他私底下送給朝鮮貢使的那一千兩銀子,但是,人艱不拆,這自我欺騙一下,感覺很好,這就和殺人放火的強盜喜歡燒香拜佛,魚肉鄉里的土豪喜歡修橋修路……道理如出一轍。

吳桂芳也不說話,就仔細咀嚼著海帶。

要說,汪道昆就是不識趣,人家吳桂芳這副架勢,明顯是不想搭理你了,結果汪道昆猶自不覺,高聲就道:“府尊,下官查實了,打我的那個戴康飛,平素就是個淨街虎一般的人物,他老子戴春林,那也是一個劣紳,依我看,不如把他打入牢獄,仔細審問,定然就能審出不法來……”

旁邊打橫陪坐的周師爺,這時候聽見戴康飛的名字,一時間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桌子上面。

汪道昆猶自不覺,就出主意說,“府尊,應該到府學把大宗師也請來,先削去那戴春林的功名……”

他這番路數,其實很正確,先說你是劣紳,從道義上譴責你,隨後,請大宗師剝去功名,把你變成平頭老百姓,到那時候,還不是任由官老爺搓圓搓扁……

可問題是康飛不是普通人……

吳桂芳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覺得自己已經把康飛給安撫住了,如今也算是收入自己夾袋的人物,可汪道昆一句話就要弄人家,他一番心血豈不是付諸東流了?

一時間,吳桂芳忍不住,就一伸手拍在了桌子上,“好個不曉事的……”

汪道昆以為他說的是康飛,當下就大聲附和道:“可不是麼,那戴康飛不過依仗自己滅了幾個倭寇,就如此藐視朝廷,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可是,吳桂芳把眼珠子一瞪,衝他吼道:“汪道昆,我說的是你。”

作為同樣都是進士出身,吳桂芳連名帶姓一起喊出來,這是及不客氣了。

汪道昆聽了頓時一怔,第一反應居然是,府尊該不是昨夜假酒喝多了罷。

吳桂芳看他表情,格外氣憤,心說你屁都不懂……當下,他大聲就吼道:“如今倭情洶湧,這江南,是怎麼一個局勢,你難道一點都沒瞧在眼睛裡面麼?還是說,你眼中根本就沒有揚州的百姓,沒有江南的百姓,只計較個人的得失,不知道如今的大勢。”

吳桂芳噴了汪道昆一臉的口水,汪道昆到底年輕,不服氣,當下就反口問他,“敢問府尊,那戴康飛父子,怎麼就對倭情如此重要了?我汪道昆怎麼就不識大勢了?”

汪道昆這麼一反問,吳桂芳到底是個老好人,看他臉上青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被一頭公熊蹂躪過,想著自己何嘗不是年輕過來,當下就嘆一口氣,吟哦了一首詩,“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生理只憑黃閣老,衰顏欲付紫金丹。”

他的意思是說,康飛這樣的年輕人,應該扶上馬送一程,那些不作為還擋道的,應該幫著清理掉,沒能耐的,就應該如自己這般,無為而治,好歹不添亂……

汪道昆此人日後號稱詩詞造詣很高,自然聽出了詩中意思,當下就冷笑,一拱手說道:“府尊做的好詩,可惜,我觀那戴康飛,不似新松,倒像惡竹。”

旁邊作陪的周師爺這時候忍不住就咳嗽了兩聲,吳桂芳順著聲音看過去,這東翁和幕友二人互相眼神交流:徽州朝奉錫夜壺,這廝到底是個徽州侉子,外觀錦繡內裡實在草包,連杜甫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