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狄一怔,不自覺地回想起了自己踩在滑板上時的感受。

她身處於半空中時,那些遊走於身邊的氣流、腳下的平衡、板子慣性、風向……她閉上眼睛,路冉舟剛才的幾次發射角度,鋼叉落水的距離,以及他在半空中的起伏,都一一重新浮現在了腦海裡。

米萊狄突然明白了。

“不到時候!”她立即睜開眼睛,越過瞭望板向下吼道:“我是代理船長,等我命令!”

船上人們的反應,米萊狄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

在接下來的幾秒鐘裡,她只是緊緊地盯著遠方海面,連自己有沒有呼吸都感覺不到了。

她幾乎可以肯定,路冉舟第四次發射穿鯨鏈炮時,瞄準的根本不是救生小艇,而是艇旁邊的一片海水。

人在高度緊張、聚精會神的時候,彷彿認知中的時間流速也會被調慢;鋼叉疾射而出、被海風吹離射道、筆直扎向救生小艇……凡此種種人眼應該捕捉不到的動態,此時竟然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了米萊狄的眼中。

“打中了!”

當第四次發射的穿鯨鏈炮,終於成功地咬進救生小艇船頭時,從船尾驀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好像直到這一刻,米萊狄的心臟才重新想起來要跳動;她開口時,發現自己嗓子都啞了,咳了一聲,才將命令清楚響亮地傳達下去:“準備好全速啟航!”

夜城堡號的推進機關係統,很快就轟鳴著從船底震動起來,意味著她隨時可以用最高速破開海浪了。米萊狄三步並作兩步地跳下瞭望板,在劇烈搖擺的船上,跌跌撞撞地跑向船尾,正好趕上從半空撲下的路冉舟一時收勢不住,抱著機關連滾帶撞地摔回了船上。

她趕緊大步衝上去,與另一個船員一塊兒,扶起了路冉舟。

“船長,”她忍不住喊了一句:“你回來得還不算晚!”

路冉舟渾身都被海浪濺溼了,面色蒼白,喘息著笑道:“米萊狄,你膽子真夠大的,竟然一直等到了現在?”

“因為我猜你第四次發射大概會成功,”米萊狄吐了口氣,笑著說。

她剛才已經意識到了,路冉舟經過幾次失手後,正在根據後坐力推動的距離、方向與風向,計算鋼叉發射後的偏差傾向,從而得知應該往哪兒發射鋼叉,才最有可能擊中救生艇——不得不說,這份反應與眼力實在令人驚歎。米萊狄自問,若是換作她,恐怕在三次發射之後,也還摸不著頭緒。

“這條航路上,需要用頭腦換命的時候,實在太多了。”路冉舟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說:“你以後就會習慣的。”

此時穿鯨鏈炮被好幾隻手一起按在甲板上,好歹沒有被海浪掀得到處亂滾;它的長索繃得筆直,緊緊咬著遠方那一艘救生小艇,拉著它一路破海而行。由於夜城堡號速度極快,有好幾次甚至將救生艇給拉進了空氣中、又重重跌在海浪上。

“準備好收索了,”路冉舟站起身,向此時剛剛趕來的幾個船員吩咐了一聲,“大家用點力氣!”

在鋼叉咬中沉重目標後,將目標往回拉就成了一個很吃力的活計。米萊狄退至一邊,抓緊船上設施,穩住身體;她看著幾個男船員一個拉住一個,使出吃奶的力氣,一點點轉動機關、把長索漸漸收短,而救生艇也終於慢慢地接近了夜城堡號。

在全速行駛的海船上,要把救生艇和艇上的人都拉上船,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好在剛才救生艇幾次顛簸,將艇上的人紛紛震醒了,那幾人儘管又慌又怕,仍舊攀著軟梯、接二連三地重新爬回了夜城堡號上——在如此劇烈的風浪之中,竟沒有一人從軟梯上跌入海里,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或許他們也明白,如果他們掉進海里,那麼夜城堡號不可能停下來,再救他們一次了。

刀明克“咕咚”一聲摔倒在甲板上的時候,渾身都已經被海浪給打得溼透了,面板青白得沒有一絲活人氣。

與早上那一個成竹在胸、氣勢十足的人比起來,此刻的刀明克簡直就是一個面貌相同的軟體動物罷了;他氣喘吁吁地趴在甲板上,因為風浪顛簸還骨碌碌滾了幾圈,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之後,喃喃問道:“怎、怎麼回事……我剛才看見的是什麼?”

“是‘混沌之淚’,”米萊狄忍不住答道,“你剛才一上救生艇,它就出現了。希望在它追上來前,我們能順利逃遠吧。”

“你們一直……沒走?”刀明克愣愣地抬起頭,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不過即使米萊狄還有什麼想要說的話,也沒機會說了。

那一刻,米萊狄只覺腳下大海似乎忽然有了意志,要衝上雲霄、甩下身上的人與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