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賭撲克的事情……”她咬著牙,繼續給對方提示:“舅媽是聽魏蓮說的嗎?他提到我了?他是怎麼說我的?他沒生氣吧,那天晚上他好像沒生氣。”

今天之後,絕沒有下一次了。

紅舅媽終於動了動身子。“噢,不是,是泰麗告訴我的。”

米萊狄聽不出她是否相信了自己。

“這次舞會……魏蓮也會去吧?”她補了一句。

紅舅媽顯然不願意在“魏蓮”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擺擺手,理也沒理,換了一個方向問問題:“那天晚上,你在賭場待了多久?怎麼泰麗跟我說,一到賭場就找不到你了?”

“咳……舅媽都知道了呀。我哪進過賭場呢,那些東西我連認都不認得,看了都心慌。”米萊狄的兩隻手絞來絞去,不用裝,已經十分不安了。“那天晚上泰麗生我氣,想讓我輸錢……可我不願意在他們面前丟人。所以進了賭場後,我悄悄躲起來了。他們走後,我稍微轉了轉,也走了,因為我一個人不敢待在那兒……看著怪亂的。具體多久我也沒留意,應該沒多久。”

“沒受傷吧?”紅舅媽關切地問道。

在“沒有”二字即將出口時,就被米萊狄及時吞了回去。

“受傷?”她挑高眉毛,反問道:“為什麼會受傷?”

……這位紅舅媽,還真是不好對付。

紅舅媽知道的資訊遠比她說出來的多得多,卻特地將陷阱藏在一個又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著看米萊狄是否會露出馬腳。

從泰麗一行人離開賭場,到白鯊船上那一夥人引發騷亂,中間隔了至少一個小時以上。如果米萊狄順口答了“沒受傷”,就說明她很清楚賭場裡後來發生了什麼,那可絕不是“稍微轉轉”就能解釋得了的。

“沒什麼。”紅舅媽皺眉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天晚上,你在賭場裡還看見高塔家別的什麼人了嗎?”

這個問題一入耳,米萊狄就差點沒忍住鬆出一口長氣。焦點從她身上挪開了……說明她暫時矇混過了這一關。

“除了我們那一群人嗎?噢,那我沒看見誰了。還有別人也去了?”

“我也想知道呢。”紅舅媽見問不出什麼,含糊幾句應付了過去,又忽然拍了一下額頭。“哎喲,舞會日期好像改過,我有點記不清了。這樣吧,我回去問問,等我問著了,再通知你去。”

米萊狄笑著點頭應了一句,好像很期待似的,隨著紅舅媽站起了身。在將紅舅媽送出門的時候,她不經意似的問道:“舅媽在哪兒工作呢?缺人手嗎?”

紅舅媽在離開之前,回頭衝她笑了笑。“安保處。”

當米萊狄慢慢走回客廳坐下的時候,夕陽陽光從好幾天沒擦過的玻璃窗裡投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片汙漬的淡淡影子。

自從伊丹不在之後,她家正在日漸變成一個混雜無章的亂葬崗。家裡日常用的物件,一旦少了人擦拭打掃、維護使用,就以意料不到的速度頹唐了下去,奄奄一息地被扔得到處都是。

米萊狄沒有呆坐著;她站起身走向廚房,拎起菜刀,一下下砍著空蕩蕩的案板。

高塔家族分配給低位成員的住所,是一間間挨在一起的;走在這片住宅中時,能清楚地聽見誰家在生火、誰家在吵架……她不知道紅舅媽走遠了沒有,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很願意讓紅舅媽以為自己正在像平常一樣做晚飯。

一切都很清楚了:如果族長茶羅斯已經讓族內保全處的人開始調查了的話,毫無疑問,說明那封信轉了一圈,最終卻落進了他手裡。

為什麼?

米萊狄敲了一會兒手中的菜刀,終於一把將它扔開了。

她彎腰伏在廚房臺案旁,剛才被壓制下去、來不及感受到的情緒,一下子全洶湧著、反噬般地衝了上來——她費了那麼大心機,一次次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又不斷地掙扎著找出生路……最終竟完全是白費力氣?

媽媽吞下溼沙子,媽媽碰觸汙染結晶,難道都是她活該?

茶羅斯就不可動搖?

她不知不覺間蹲了下去,身體緊緊蜷成一團;假如她喉嚨中發出了呻吟,她也一點都沒聽見,因為她耳中只有血液急速沖刷過去的嗡鳴。

她不明白。

米萊狄的困惑、痛苦和不甘,好像化作了一團活物,正在大口大口地噬咬著她的內臟;她被“為什麼”這個問題反覆折磨著,卻始終沒有一個答案——審判家族不是絕不允許“海浪協奏曲”議政家族私下開發產業的嗎?

海都人都知道,高塔等家族的地位與財勢,都是以處理汙染為代價,從審判家族手指縫裡換出來的一點點;審判家族為了保證自己在海都的無可匹敵,他們一向很注意,從不給議政家族任何坐大的機會……為了名正言順,他們還頒佈了新法,茶羅斯的行為,法律意義上就是一種犯罪。

她知道信是順利交給了指揮官族妹手上的,但審判家族為什麼不動手,反而把信——或者訊息——給了茶羅斯?

米萊狄一拳砸在地板上,關節面板綻裂出了血,她卻絲毫沒察覺。

簡直就像……在故意縱容茶羅斯一樣。

她慢慢地從廚房地板上抬起了頭。

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答案了吧?審判家族早就知道茶羅斯有一家地下賭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