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也不抬,緊緊抱著自己的包,直到一頭撞在高壯男人的胳膊上,才在對方一聲喝罵中急急停了腳。

“走路不帶眼?”

那一張被酒意漲得通紅的寬闊面龐上,青筋、橫肉與戾氣浮凸鮮明,比剛才瞧著更像一座不穩定的火山——米萊狄那一驚,確實是貨真價實的。

“對不起,”她道了歉,回頭看看黑傑克牌桌,又看看高壯男人。“那個……請問,你是要去玩黑傑克嗎?”

“關你什麼事?”他似乎沒想到,竟然有年輕姑娘對上自己還能面色如常的。

“我剛從那桌上下來……”她壓低一點聲音,說:“我輸了好多錢。他們好像作弊了。”

那一夥人的腦袋,登時都朝她轉了過來。

“你說什麼?誰作弊?”那個高壯男人低下頭,眼角里血紅,吐息裡是濃濃的酒臭。

“賭場。”米萊狄說。那荷官只是個碰巧在這兒工作的陌生人,可惜事到如今,她不得已也要連累荷官一次了。“荷官發牌的時候,有時從上開牌,有時從下開牌,我注意到手法都不一樣……會不會是為了尋找他們事先做好記號的牌?不僅是黑傑克,其他桌上的荷官好像也是這樣。”

“什麼記號?”紋身光頭問道,“那牌面光滑的,很乾淨,怎麼做記號?”

這也是剛才叫米萊狄差點絕望了的地方。

那副牌上的罩膜不僅光滑,還略略有點硬,把紙牌好好保護起來了。如果牌面上有劃痕、摺痕,一眼就能看出來;至於炭筆一類的記號,根本沒法留住,一抹就掉。再說如果荷官洗牌時發現自己手指髒了,豈不立刻就知道桌上有人在動手腳麼?

她那時握著牌,渾身僵直地坐了半分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樣一道關卡上失敗——直到她忽然意識到,她其實根本不必在覆蓋著保護膜的牌面上動手腳。

“你們檢查過?”米萊狄問道:“不止牌面,牌邊也可以作記號的,比如牌的四個角……記號也不用多,只要幾張關鍵牌的牌角上塗黑一點就夠了。不過,我、我不敢仔細檢查,我怕惹麻煩。”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奏效了:他們生疑了。

幾人互相看看,臉上罩下來一層陰雲。

“媽的,怪不得老輸錢,”一個稍矮些的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咱們再去看一次,要是有哪怕一粒灰粘著,我都要給那小子的頭揪下來。”

米萊狄生怕他們會把自己也抓上,聞言趕緊裝作吃了一驚的樣子,趁他們沒反應過來,轉身就跑;她的速度與反應一向極快,哪怕成年男人也追不上她,幾息之間,她就穿過了大半賭場。

遠遠看著那夥人大步生風地向黑傑克牌桌走去,米萊狄趕緊走向了角落裡一個保鏢。

那夥人有了提示,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發現在幾張關鍵撲克牌的右上方,果然都被塗了個黑角;到那時,他們至少也該鬧一鬧吧?

當然,他們不會知道,那是米萊狄偷偷將牌角邊沿抵進指甲縫裡時,沾上的炭筆汙漬。

她之所以在黑傑克牌桌上一坐半小時,不是因為她想輸錢,是因為她必須要耐心等到自己拿到關鍵牌的時候,才好下手作記號。她叫的牌越多,拿到關鍵牌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她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一次次地故意爆點。

她就算沒有賭博的習慣,也知道最基本的一點:對於作弊者而言,作記號只是一半。另一半是得拿到牌,否則作了記號也沒有意義。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那荷官才沒有生疑——米萊狄對什麼牌什麼時候落進自己手裡,完全沒有決定權,若只是為了贏牌,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作記號呢?

今晚她的目標,偏偏不是贏牌。

“你快去黑傑克那兒看看吧,”她跑到那保鏢面前,說:“白鯊船那夥人好像要去找荷官的麻煩,我剛才看他們腰上好像彆著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武器。”

賭場裡不允許攜帶武器和武力機關;不過只要是規則,就有被破壞的時候。保鏢的目光遠遠落在那夥人身上,面色果然一驚,來不及多問,衝不遠處同事喊了一聲,幾人一起快步趕了過去。

米萊狄幾步衝上樓梯,緊緊攥著扶手,屏息等待著。

就在那一夥人推開荷官、搶過撲克牌一張張翻看起來的時候,保鏢們也到了。一開始,還只是雙方之間的口角和小騷亂;然而在他們發現了塗得黑黑的牌角之後,就好像熱油裡濺了水,情況登時控制不住了,沒過一會兒,一臺機關就被橫飛出去的保鏢給撞歪了。

桌子在尖叫和怒罵聲中被掀翻了,推推搡搡之間有人沉重地捱了一拳,幾乎在轉眼之間,半空中就濺開了一片血。

許多腳步蹬蹬穿過賭場,有的逃,有的趕,有的攔……那夥人像越來越急的漩渦中心,誰觸及了都要被捲進去,賭場天花板下回響著嗡嗡的混亂,眼看著亂子越鬧越大了。

這樣一團混亂,能讓她如願嗎?

從一片混亂中,米萊狄幾乎是煎熬地等待著;不知多久,她終於在一片混雜驚恐的叫聲裡,聽見有人高聲喊道:“快去叫漢睿先生!”

那應該是負責人吧?

應了一聲“是”的那個女侍應生,轉身就朝賭場另一頭匆匆跑了過去。

米萊狄心中一凜,彷彿總算再次喘上了氣——她知道這是她唯一一個機會了,立即從樓梯上一翻而下,急速避開了一路上的混亂衝撞,跟著女侍應生來到了後方一扇不對賭客開放、緊鎖著的大門前。

女侍應生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把鑰匙,開啟了門。她心中著急,門一開就鑽了進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身後徐徐合攏的大門,被一隻手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