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子銘的回憶漸漸暗了下去,最終沉入了一片黑暗。

可入夢並沒有結束。

也許是區子銘以身祭劍,使得這柄含星劍有了一絲靈性。

寧維則的眼前突然又亮了起來。她在以一種類似上帝視角的方式,繼續觀察著有關於含星劍的一切。

營帳裡的那個娃娃抹了把眼淚,捧著含星,送到了魯將軍的帳上。

臉上的爐灰混著眼淚糊成了一片,娃娃抽泣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手把含星舉過頭頂,奉到魯將軍面前。

魯將軍愣了愣,臉色變幻了幾番,這才雙手接過含星,鄭重地點了點頭。找了根結實的布帶纏在含星的把手上,魯將軍大踏步走出了營帳,繼續指揮著戰鬥。

萬幸的是,魯將軍帶兵極為穩重,未算勝先慮敗,在安營紮寨時自是將防禦做得極好。營地選在了依山傍谷之處,水源也不遠。營寨四周都挖了戰壕,把壕中挖出的土壘實,做成了寨牆的基礎,又在上面築了一圈高高的木柵圍牆。

之前因為區子銘的加入,軍營內的工匠人手充足,他們便抽空打了不少鐵蒺藜和箭鏃。此時來犯的海寇眾多,營內不惜代價,將鐵蒺藜全都撒了下去。海寇雖有不少人光腳穿著平底木屐,鐵蒺藜未必能穿透鞋底。但大部分偽寇都習慣於穿布鞋,此時自然是行動處處受限,進攻的節奏便被拖慢了下來。

至於弓箭,那也是不限制數量地用,只要人還拉得開弓,便可以以此制敵。

海寇人數雖多,但沒幾匹馬,也並沒有稱手的攻城器械,一時倒也打不進這紮實的軍寨中來。

營寨前門處,海寇和魯家軍一攻一守,正在搏命廝殺。為了防止營寨大門被海寇衝擊開,郭建安請了命,偷偷從營寨後面繞出去,從側翼襲殺敵軍。

郭建安是郭建初的兄長,也是魯將軍的幕僚。但與郭建初不同的是,他的武藝十分驚人,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能輕鬆拉開三石的弓,一根長槊使得潑水不入。此時郭建安帶隊出寨,也算是解了魯家軍的一時之急。

外面喊殺聲大作,營寨裡的人居高臨下,眼見著郭建安如入無人之境,輕輕一刺又一挑,就結果了一個海寇的性命。魯家軍頓時士氣高漲,大聲疾呼,殺意震天。

可魯將軍依然是眉頭緊鎖。沒過一炷香,外面的喊殺聲漸漸地變小了些,他咬咬牙,讓人去把營裡僅剩的那些火器都取了出來。

又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營寨外的喊殺聲越發低了下去。魯將軍攥了攥拳,派了一小隊人馬,讓他們也是從側面繞出去,接應郭建安。

“將軍,郭建安部寧死不退,還在衝殺……”一個小兵死死攥著右腕的斷茬,衝到魯將軍面前單膝跪地,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

“罷了,罷了……既然郭建安不退,那本將便親自為他擊鼓壯行!”魯將軍一擺戰袍,走到了離營門不遠的那塊空地上。那是平時演兵訓話的地方,令鼓也放在那裡。

“咚!”

一擊鼓,願我兒郎皆勇武!

“咚,咚!”

二擊鼓,殺敵衝鋒永在前!

“咚,咚咚!”

三擊鼓,轅門驚雷戰猶酣!

“咚,咚咚,咚!”

四擊鼓,來日馬革裹屍還!

營寨之外,郭建安手持長槊,還在苦苦支撐。

他的頭盔不知何時已經掉了,頭皮被削了一塊,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把右眼糊得嚴嚴實實。右側臉頰上有一處刀傷,從耳根直貫到鼻翼,正是剛剛被敵人近身時的長刀所傷。

這一刀本是照著脖子去的,幸好當時身邊有個小兵,拼出命來撲開了那個海寇,才只傷了臉頰。又殺了兩個海寇之後,郭建安抓住喘息的空隙去尋那個小兵的身影,卻發現他正跨坐在那個海寇身上,指節發青的雙手狠狠卡著海寇的脖子,再也沒了動作。那個海寇手裡的刀,從小兵的下腹穿進去,又從後腰上邊透了出來,將兩人連在一起,至死也沒有分開。

身邊的戰友越來越少了。

郭建安的右肋被砍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隱約能看到白森森的肋骨。左側小腿後側還有一絲肉連著,勉強能夠讓他保持站立的姿態。那是被他挑開了肚子的海寇,臨死前躺在地上時,用最後的力氣造出的傷口。

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兩丈方圓的空白區域,那是海寇不想踏入的禁區。因為殺的人太多,暫時沒有海寇想刺激他,徒勞地為這必死之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