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欲裂的痛苦,讓時宇原本根深蒂固的麻木終於有了悸動,思緒稍稍活躍起來。

他停下前行的腳步,奮力向一旁的樓宇看過去,希望可以找到避風的港灣。

“為什麼我從沒有想過,要看看這些高樓裡究竟有些什麼?為什麼我之前連靠近的想法都不曾有?”時宇問著自己,他的雙手撫上門扇,用力將它推開。

門已開,物未現。

門內只是一片黑暗,連推進去的門扇都不可見。沿著門檻彷彿有一道黑幕分離了內外兩個世界,一灰一暗,境界分明。

時宇把手伸進門內,只看到手掌探入門檻上方便就立刻消逝,齊臂切口緊緊貼合在黑幕上。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時宇猶豫了,門外是如此惡劣的情形,那門內呢?伸進去的手感受如常,可真進去了,會是一片祥和嗎?能讓他有暫避之地嗎?

也許是時宇的妄動驚醒了這個世界的主人,一雙巨眸在高高的天穹中猛然張開,直勾勾地定在了時宇的身上。巨眸幾乎覆蓋了大半個天空,只有眼瞳,不見其他。赤黃色的眼瞳,滿布著鮮紅的血絲,黑如漆墨的瞳孔隨著時宇的動作不時張縮。

世間的一切,在這雙巨眸的凝視下煙消雲散!

樓宇不見,草木不見,風聲即刻消弭。只有時宇還怔怔地立在一片虛空中,伸出一隻手。一條黑色的線在時宇的手臂下方出現,劃過剛才門檻的位置,彷彿告訴時宇,就是這條線分離了須臾之前的兩個空間。

時宇瞬時驚醒,他猛地收回手臂原地四顧,只覺得剛才世間的一切壓合成了當下。整個世界一下子變成了無際的畫卷懸於虛空,而他,則峙立於畫卷之上。

畫卷異常簡明,僅僅是一根根粗窄不一的點線紋路彼此交錯聯結。

這新的世界,在時宇的眼裡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有些互相糾纏井然不動,將整幅畫卷分割成不同的區域;而有些線條則獨自成形變幻不已,忽而離散,忽而閉合,離散之處漸遠漸消,開合之間,鮮活躍動。若是細看,那分明是一個個小生命在雀躍,像無數人在各自奔忙,又像無數走獸與飛禽共舞……

山川河流,星辰汪洋,一切的一切,都線上條中有跡可尋。但剛才時宇踏過的街道,則完全沒能在畫卷中尋到蹤跡。

時宇彷彿看到雨後初晴之時,懵懂年幼的自己在地上用樹枝塗抹、劃割,隨心所欲揮灑所成的塗鴉。

所不同的是,眼前的畫卷顯然更嚴謹,更鮮活。一個全新的世界鋪開,那裡有屬於自己的生命,有屬於自己的精彩!而這個世界中的一切,也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時宇的存在,依然自由自我。

時宇完全被腳下的一切吸引,雖僅立於這世界的一隅,卻能隨心所欲的看到這世界任意一個角落,任意一個細節,每當他目光所及,想要近看那遙不可及的邊域,他的身體瞬間便能抵達。

這神奇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時宇,他靜靜佇立了片刻,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向面前一根線條觸去,他想探明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什麼,這一根根具有生命的線條,究竟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線條漸漸彎曲,繼而斷裂,時宇彷彿聽到了“嘣”的一聲,就如同自己扯斷了一根弓弦。這小小的觸動,卻讓線條周圍的一切紊亂,閉合的形狀分崩離析,而周圍的活物,狀若驚恐四處奔逃。

時宇看著這一切,驀然間有種感覺,自己變成了神,可以操控眼前一切的命運。心情在此刻忽然豁朗起來,他看向另一處在追逐嬉鬧的兩團暗影絲縷,蠢蠢欲動地想要再次伸出手指,再次體悟真神的力量。

高空中的巨眼早已被時宇的妄為激怒,不再僅僅是看著時宇,而是巡視著整個畫卷。

他顯然對這巨大畫卷中,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的變化惱怒不已。

巨眼旁陡然出現了一個黑洞,一巨大無比的山體急速墜下,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忽圓忽方忽粗忽細。說是山體,卻又不似隕星獨然一體大小有界,而是無窮無盡地從黑洞中延展而下,直奔時宇。

時宇依然杳無察覺,空中的一切雖烈卻無聲。他還在專注地看著想要抹去的那一處畫面,手指慢慢點去。

高空墜下的無盡山體快落到時宇天靈之時,他才感覺到周身一緊。

遽然抬頸,慌亂間只看到天際一隻半露的猩紅巨眸和一座龐然無匹的巨隕。

“啊~~~~!”慘嚎長長,時宇立即收回手臂,雙手護在頭頂,徒然揮舞著,希望這無謂的掙扎可以緩解死前的痛苦與恐懼,可那他瘦小的身體,在這無與倫比的毀滅之前,不如一絲微塵。

無可抗拒的力量瞬間壓迫在時宇身上,而那畫卷也一瞬間收縮不見,茫茫虛空僅餘那一雙猩紅巨眸和一柱巨山。

黑暗降臨,一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