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良久不言,那婆子被她盯著,下意識低下了頭,好半日,才聽得長公主又道:“秦霜,帶她們下去領賞錢。”

聞言,兩人都千恩萬謝的去了。

這二人是京郊莊子裡的普通村民,大半夜的被叫過來,雖然從角門進來,也知道這是大戶人家,忐忑的等了半日,以為自己招惹了什麼災禍,誰知除了問了一些陳年舊事,竟還能得了賞賜。

秦霜領著人出去之後,長公主便死死地盯著外面的夜色。

這樣漆黑的夜,與她當年生萱寧時一樣的冷。

她永遠記得,自己當時難產,接生的婆子裡裡外外圍了一大圈,到了後來,她那位前任夫君,說婆子們不管用,請來了一行祈福的僧人與道人。

她在房內往外看,汗水與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只見那漆黑的夜色裡,亮著點點猩紅,僧人們唸經的聲音與道人做法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自己莫不是身在地獄?

宮裡緊急調派了幾個婦科聖手,她在一片兵荒馬亂中,只覺得身體像是被人撕扯成了兩半,脫離母體的那一刻,她聽到了一聲細弱的哭腔。

彼時才十幾歲的秦霜哭得不能自已,哽咽著讓她看孩子:“殿下,您看,是個小千金!”

她自那一片模糊中看過去,只見小女嬰貓兒似的,胳膊內側落了一點紅梅印。

再到後來,她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生產消耗了她的身體,因著難產大出血,她真真切切的從鬼門關繞了一圈才回來。

長公主昏迷了三天,潁川侯府上上下下也亂了套,因為……

她的萱寧死了。

長公主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個訊息便是這個噩耗。

彼時孩子已經準備下葬,是她瘋了似的讓人將屍首要了回來,她身上還流著血,鮮血淌了一路,秦霜在身後跟著她,所有人都在攔她。

他們或是懇求,或是驚呼,她的夫君,更是痛徹心扉的與她哭:“萱寧死了,青鸞,你清醒一點,你身子還沒好,不能下地的!”

她一把將人推開,撥開人群,看到了那個嬰孩,才知道他們阻攔她的緣故。

小小的嬰孩已經開始腐爛,她卻不管不顧的去看那孩子。

那是她十月懷胎,用命換來的孩子。

她將小孩兒摟到自己的懷中,彷彿聞不到屬於屍體的腐爛味道。

她到底是才生了孩子,身體虛弱至極,撐著到這裡已然到了極限,抱到孩子之後,卻是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下人們七手八腳的將她抬上了床,那孩子也被她放在了身邊,她卻沒有哭,而是抓著嬰孩的小手。

直到……

她看到了嬰孩的胳膊。

她恍惚記得,那裡應該有一個紅梅印。

所有人都說她瘋了,可她知道自己沒瘋,她的孩子,與她血脈相連,出生時還衝著她揮舞了一下小胳膊的孩子,她怎麼會認錯了呢?

這個屍首,不是她的萱寧。

這些記憶在長公主的腦海中已經趨於混亂,多年來反覆的折磨著她,但長公主就是知道,她那時候沒有記錯。

可世人都說她錯了,包括她的父皇。

她鬧上了金鑾殿,父皇徹查了潁川侯府,最後得到的結果也只是,她受了刺激,需要靜養。

言外之意便是,她瘋了。

唯有德妃相信她,還有她的弟弟,才剛剛五歲的趙承柏,抱著她的脖頸,像是哄孩子似的哄她:“阿姐別哭。”

父皇做主將那個嬰孩厚葬,也相當於將此事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