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被積雪埋住的屍體,只露出了一支瘦骨嶙峋的僵硬的手。

高嘉亮摟住了妻子,嘴裡噴出濃重的白霧,嘶啞著嗓子,緩緩說道:“走吧,再,再加把勁兒,就在前面了。”

兩個人影攙扶著走過來,也看到了雪中半埋的屍體,卻沉默著沒有出聲,只是繞過屍體,嘎吱嘎吱踩著積雪,蹣跚著走去。

一路上凍餓而死的見得多了,就算太平年景,也只是富人眼中的太平安樂,在冬季也總會看見“路倒”,只不過是以乞丐為主。

現在,這些逃難的人與乞丐又有何異?他們的命運,與那些倒斃於地的難民,也是越來越象,不知何時就會完全重合。

“走吧,走吧!”一個拄著棍子的女人嘴裡喃喃著,牽著一個小女娃走過去,似乎在自言自語,也似乎在和高嘉亮這一家人說話。

高嘉亮扶起妻子,抱著女兒,邁著沉重的步子,再次艱難地前行。

有口熱湯,不,哪怕是口熱水,有一個火堆,對這些風雪中跋涉的難民來說,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荒郊野外,他們只能按照好心人的指點,向著東江鎮設定的安置點拼力而去。到了,就能活命;倒了,也只能認命。

這裡是保定地區,經過朝廷允許,東江鎮從天津到保定,沿途建了數個安置點,接引從中原地區逃難而來的饑民。

這在嚴寒的冬季,不過是幾百裡的路程,卻有多少饑民堅持不到,又冷又餓地倒在這最後的逃難之路上。

幾點燈火由遠而近,沿著大路奔來。高嘉亮看到了,但心裡並未有什麼波瀾。

那或許是趕路的馬車,上面不是達官貴人,就是富貴之人。這一路上見過太多,可又有誰停下來,給他們些幫助。

燈火忽停忽走,帶著喧譁和嘈雜,越來越近。有車輛停了下來,然後又掉頭向遠處馳奔而去。

“她爹。”妻子停下腳步,坐到了雪地裡,有氣無力地說道:“你,你帶著小妮走吧。我,實在,走不動了。”

高嘉亮拉著妻子冰冷的手,心中悲涼,但還有些徒勞地鼓勵道:“歇會兒再走,快,就快到了。”

按照指路人的說法,大概還有十來里路。這要是在正常的環境,正常的人,並不算是遙不可及,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

可對於這些身心俱疲,已經艱難跋涉了幾百裡,甚至是上千裡的難民來說,卻如同遲尺天涯。

妻子垂下了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卻把手堅決地抽了回去。

高嘉亮無聲地嘆了口氣,把裹得嚴實的女兒抱得更緊,抬頭看向遠方,卻沒有挪動腳步。

一堆火就在不遠處著了起來,那看起來個避風的地方,影影綽綽有著一些樹木。

高嘉亮心中又升起了希望,低下頭對妻子說道:“前面就有火堆,咱們去暖和一下再走。”

又有難民走了過去,加快的腳步顯示他們也看到了火堆。那代表著溫暖,代表著生機,烤烤快要凍僵的身體,到達安置點的希望就大大增加。

妻子木然地抬頭看著,又有一堆火燃燒起來,似乎給她帶來了一些生氣,她咬著牙,慢慢站了起來。

此時,馬車碾壓著積雪,行駛了過來,在路旁停了下來。

“快上車,是來拉你們去安置點的。”車老闆打了個響鞭,高聲叫道:“安置點已經準備好了熱湯熱飯,正等著你們呢!”

幾個難民停下了腳步,又是驚喜,又愕然,又有些難以置信。

車老闆有些不耐,再次提高聲音,說道:“愣著幹啥,已經有人到了安置點,才知道你們這批人在路上艱難。快點,不上車的話,俺去拉別人啦!”

高嘉亮趕忙拉著妻子向馬車走去,嘴上還趕忙大聲說道:“多謝官爺。女人還有孩子,實在是走不動了,能先上車嗎?俺還能走一走。”

“一起上來吧,這馬車要跑好幾趟呢!”車老闆把馬車掉頭,又招呼著不遠處的難民,“三四輛馬車呢,來回要接幾次,你們走不動的話,等著就成。”

高嘉亮扶著妻子,抱著女兒,上了馬車。雖然只是簡單的遮雪的棚,卻讓三人感到了溫暖。

馬車的型制挺特殊,至少高嘉亮等難民是沒有見過的。長車廂有四個車輪,兩排座椅,竟能裝上七八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