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周身為天下文宗,都不敢自稱劉山陰呢。

說白了,這個張採近些年來廣受吹捧,明顯有些飄了。

他和張溥創立復社以來,廣泛吸納年輕學子,已經在江南之地形成了極大的輿論優勢。以至於隱隱有青年領袖之姿,因此自覺不自覺地以大家自居了。

劉宗周卻不在乎這些。

“當年曾與小友書信數封,獲益良多。今見小友終有建樹,可喜可賀。”

劉宗周和張採也算是老熟人了。

張採曾經和陸世儀相約一起去山陰,向劉宗周求學。結果陸世儀去了,而張採因事耽擱,終生以為憾事。

雖未能求學劉宗周門下,但張採和劉宗周之間的學術交流始終沒有斷過。

但張採沒能成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其實是理學的擁躉,對心學沒什麼興趣。

恰好當時的劉宗周正處於從理學到心學的轉變過程中,自然也就無法說服理學狂熱信徒的張採。

張採的《答劉念臺先生書》裡說的就很明確了。

【採負笈上謁,本擬日夕函丈,少開荒塞,而資鈍質劣,難受提命,不也數數溷讀。雖老先生教施不吝,頻加接引,乃頑心如故,重自愧,亦重自惕矣……婁東之湄,惕若山陰,庶幾不負門牆乎?】

如果歷史不變,日後張採還是會去山陰當面向劉宗周請教半月有餘。

不過如今劉宗周思想大進,高屋建瓴,不但與舊日相去千里,亦遠超當世,已經到了令張採驚慌恐懼的程度。

這一下,兩人之間連最基本的和平交流都做不到了。

這也是理學不如心學的地方。

心學即使在後世都被頗多推崇。

雖然其基礎為唯心主義觀點,但心學的一個好處就是不禁士人思維發散,觸類旁通,旁徵博引,使得心學在進步性上非常可觀。

不像理學,尤其是張溥、張採等人所提倡的理學,基本上都是在開歷史倒車。

面對劉宗周的誇讚,張採並無任何喜色。

短短交談,讓他看到的,是一個通透豁達的大宗師。

換成旁人,此來南京,面對龍潭虎穴必定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可劉宗周卻淡然自若,不悲不喜,顯然已經到了萬物圓融的至高境界。

這樣的人,真是他們能夠戰勝的嗎?

張採之後,又有許多南京當地士人上前相見。

左夢庚在一旁觀察到,陳子龍、夏允彝竟然和宋徵輿、李雯分處而立,竟不似往日親密。

“左將軍,實在對不住。學生聆聽念臺公微言大義,本想拿來和同道分享。未曾想,哎……”

從碼頭離開時,陳子龍找了個機會,誠摯向左夢庚道歉。

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

左夢庚倒不是很在意,看著迤邐熱鬧的人群,輕聲道:“即使沒有今日,該來的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