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公子講了一通。原來他來滬之前,父母早給他定下一門婚事,不多日他便要回京成親。若徐小姐再嫁過去,恐就成了二房。

“今見府邸森嚴,亦是江南望族。無他,只恐辱沒佳人,壞了貴府聲譽。”

徐靖庵摸摸花白的短髭,卻是擺手一笑:“老祖宗講‘姻緣天定’,西洋人呼之為‘自由戀愛’,只要仝公子與敝姪兩情相悅,嫡庶又有何干系?”

仝公子一怔,隨即大喜。兩人於是堂前計議,仝公子赴京成婚之事暫不聲張,待他三月成親回滬,再同徐小姐“自由戀愛”,在上海辦妥婚事。

不過徐靖庵也提出三個條件:第一要登報宣告,宣告中不可說嫡庶的名分;第二要在上海舉辦正式婚禮,明媒正娶將侄女接進門;第三要聘禮要厚,以彌補徐家的名譽,他好給族人交代。

徐靖庵開出長長一條聘禮清單,仝公子也未討價還價一口應允。兩人揖別,各自開心。

自仝公子拜訪徐家花園後,徐小姐的臉色日益紅潤起來。徐靖庵此時已不將她當作囚鳥,只將她看成搖錢樹、聚寶盆,每日叫妯娌姑嫂陪她在花園裡散心。

徐家人也有了盼頭,在他們眼裡,徐小姐彷彿飛上枝頭做了鳳凰,等她終有一天做了富貴人家的主,稍微動根小指頭就能助他們脫離苦海。

徐靖庵不與族侄女多講,他主攻的是徐小姐父母。因他曉得,徐小姐就算再枝繁葉茂,終歸要將營養反哺到父母根鬚,抓住了徐家父母的心,才是截住了富貴的源流。

無奈外頭光景一日不似一日,戰火漸漸逼近。元宵節剛過幾天,上海城裡就槍聲四起。徐靖庵只恨戰火來的不是時候,他差人去尋袁煥俠,想打探仝公子訊息,卻聞說袁家為避兵災,舉家遷往天津去了。

就在他幾近絕望之時,郵差送來一封北京來的電報,報上僅有寥寥數語,但足以安撫徐家上下的焦灼之情——

“家事已畢,三月廿一返滬,暫住勞合公寓,望轉幀勿念。仝。”

徐靖庵喜出望外,忙差傭人給徐小姐送過電報去,誰知徐小姐聞聽訊息,並不高興,只是感慨自己旗袍款式老舊,不好見客。

徐靖庵開懷大笑,他當即大筆一揮,叫丫鬟給徐小姐父母送去幾塊大洋,讓兩個嫂子陪侄女出去,找上好裁縫鋪,給她做身最時髦的旗袍,好等仝公子回來穿。

三人於是叫了黃包車,往公共租界的山海關路去,由徐小姐做主,輾轉尋到一家名叫“麗爾”的裁縫鋪。徐小姐與老闆就樣式一陣嘀咕,約定好春分那天來取。

從山海關路回來後,徐小姐便常唸叨自己的新旗袍,偶或也忍不住打聽有無新的電報。徐靖庵則緊催媒人給文旌等兄弟說親,一俟①仝公子聘禮送上門來,馬上便操辦其他子弟的婚事。

轉眼到了春分,正是約定取旗袍的日子,不料徐靖庵卻猶疑起來,昨晚他聽說北伐軍已經到了龍華寺,離殺進上海只有一步之遙,時局如拉到絕境的弦子,似乎隨時都會繃斷。

徐靖庵想勸徐小姐暫不要出門,誰料她卻急躁起來,質問眾人先前將她關在閣樓不讓會客,如今又要她衣衫襤褸,究竟是想促成姻緣,還是要從中作梗?!

一番話詰得眾人理屈詞窮,徐靖庵只得喚來文旌兄弟,要他們保護好侄女,快去快回。

三人乘坐兩輛黃包車出門,徐小姐車在前,兩兄弟車在後,直往公共租界飛奔。沒想到車剛到錫箔廠,忽聽一陣清脆槍響,緊接山呼海嘯,殺聲震天。

文旌兩兄弟嚇得面如土色,緊催車伕往西衝向梅白格路,等進了租界,這才喘口氣掀開車篷,卻發現堂妹乘的黃包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皮匠聽得正興頭,顧植民卻停下來,仰頭乾了杯中老酒,小皮匠連忙追問。

“顧先生,請問你和徐小姐用的這是金蟬脫殼之計嗎?”

顧植民呵呵一笑:“哦!確有那麼一層意味。”

“仝公子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顧先生假扮的?”

顧植民笑著搖頭:“並不是。”

“曉得了,顧先生扮作了仝公子身旁的傭人,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