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風平浪靜,顧植民曉得兄弟整日奔忙,料是有許多大事處理。他無法孤注一擲,苦等訊息,他想盡快動作起來,又逢秋天新米收穫,正趕上忙碌的關節,唯夜裡才有閒餘,又焉能賣貨?

顧植民心頭焦躁,嘴上起泡,眼看離半月還剩幾天,自己沒賺到錢不說,還憑空折了本,到時就連將鵝蛋粉原封不動退還給化學社都不可能,又如何向徐小姐交待?

正鬱悶時,郵差送來一封信,寄信地址寫的是化學社,但撕開一看,寫信人卻是他日思夜想的徐小姐——

植民:

你的信件已經收悉。表兄為傳遞訊息,著實花了一番力氣。你儘管放心,我如今被安頓在親戚家一處閣樓居住,每日好茶好飯,身體亦好,無聊時可以開窗透氣,數一數碧空中飛翔的白鴿——雖無法與你百鳥朝鳳的美夢相提並論,卻也算是人間精緻的風景。

本想託表兄為你謀個差事,未料到你頗有骨氣,竟要助他售賣鵝蛋香粉。你推測不錯,那香氣有我的設計,我卻要請你來解這個謎,你自詡有通感的絕技,那便來猜猜看,究竟這款鵝蛋香粉裡,搭配了哪些香料?

萬勿念我,亦萬勿尋我。

徐幀志

又:請接受我的感激,謝謝你賞識我做的香粉。

這封信令顧植民開心整個下午,但轉念一想,徐小姐被家族幽禁,卻依然秉性樂觀,未在字裡行間露一絲哀愁與抱怨,他又有何資格枯坐煩擾?

可目下米號忙碌,確實抽不開身,殷老闆對他不薄,他也不可能在秋忙時節拋開米店,去照顧自己的私計。所以只有在夜間才能活動,正躊躇時,忽聽街上敲鑼打鼓,竟是新飯店開張,請來西洋鼓樂隊助興。

顧植民不禁心思一動,他不再猶豫,衝到後院,擼起袖子,吆喝疲累不堪的黃阿大趕緊幹活。

“早幹完,早休息,也早給我勻出些辰光去賣鵝蛋粉!”

“掌櫃的,你還能記得那鵝蛋粉?!”

“何時忘記過?!”

顧植民白天一刻未閒,待收完米、記好賬,才關好店門,背上一袋鵝蛋粉,直往大世界而去。每天夜裡,那裡都是上海灘的繁華所在,去白相①的太太小姐們絡繹不絕。他在大世界門口尋塊空地,與賣煙、擦鞋的人擠在一起,放聲朝過往的人群吆喝——

“哎呀呀,上等香,鵝蛋粉,馨芬芬,白細細,搽到面上,嬌嫩精緻,一等一的貨,一元一匣大甩賣咯!”

旁邊的煙攤看他兀自吆喝,忍不住直笑。

“兄弟,別人家的鵝蛋粉都金貴得深,只能隔著水晶櫃面窺一窺。你卻跟我們這些三教九流站一起,這街上風大塵大,也不怕折了鵝蛋粉的身價?”

“哎,酒香也怕巷子深!自家釀的酒再好,不吆喝怎會有人曉得?”

“有趣得緊!”賣煙郎朝顧植民豎起大拇指,看有兩位女士過來買香菸,不免推介道,“這位太太,儂要不要窺一下他攤上的香粉?物美價廉,真真買到就是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