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日暉港邊的小酒館。說是酒館,其實只是個巴掌大小的屋子,屋裡只能容下一個櫃檯,兩張方桌上擠滿黝黑乾瘦的男人,不聲不響默默喝著酒,大略是附近廠裡下工的人。

小皮匠只好帶顧植民坐在屋外竹凳上,支起一張桌面,把下酒菜每樣叫來一碟,兩人就著日暉港的煤煙和腥氣,先碰了一杯濃厚的紹興老酒。

“顧先生,依我看,儂那個賣米做廣告的法子,理應無甚效果。”

“哦?怎講?”

“到米號買米的主顧,可不都是拉貨的腳伕和挑夫。”

“你講得有道理。”

“所以?”

“所以我連送三日,送出去九匣香粉,淨賠七元兩角,最後——”

……

第四天大清早,顧植民剛爬起床,就聽門外陣陣喧譁,開啟門一看,竟是二三十個陌生大漢堵在門口,嚷嚷著要買米。

“買米買米!”

“你們是……”

“我是滄洲飯店的!”

“我是法華廠的!大清早就往這邊跑,跑了二十里路,別家米號都不看,專程來殷盛元,趕緊賣給我們米!”

“今天送幾盒鵝蛋粉?我們排後面的,可還輪得到?廠裡的林妹子聽姊妹講了,這裡送的粉又香又細,還不要錢,非央告我來搶不可!”

顧植民哭笑不得,原來這些人都是給飯店、工廠糴米的人,大概是聞聽有便宜佔,所以不辭路遠勞苦,特意跑來買米——如今鵝蛋粉一樽都沒賣出去,倒是幫殷老闆打響了名號,如今送粉三天的時間已過,但眼下幾十個大漢堵在門口,如果沒有一點說法,那肯定鬧得地覆天翻。

“諸位,諸位!”顧植民皺緊眉頭,放聲高呼,“我們這裡買米送粉,每日三人,只送三天,如今已是第四天……”

話音未落,就聽門前群情激奮,把來上工的黃阿大和陳土根嚇得遠遠躲著,不敢近前。顧植民清清嗓子,又喊:“諸位!念今天許多兄弟風塵僕僕趕過來,我們就再多送一天!”

“還是送三個人?那我們排後邊的如何交待?!”

“排後邊也不要緊!就像這位兄弟講的,我家的香粉,用的盡是真材實料——還有從墨西哥國舶來的梵尼蘭草!後邊的兄弟,我只成本價賣你們,只要九角錢!”

“什麼?還要錢?!”

“兄弟,這樣上等貨的香粉只賣九角錢啊!儂去先施百貨、去廣生行窺窺,那裡的上等鵝蛋粉都是一元五角起賣!儂買了這粉,送人也體面,就算不送人,轉手一個銀元也有人要。左右都不虧啊!”

人群裡一陣嘀咕,有幾個人罵著怏怏離開,但也有十來個留在那裡,翻著衣衫湊錢。

“他講話在理,女人歡喜這些粉粉膏膏,留著送婆娘,軋朋友①,都拿得出手的。”

“無名無姓的粉粉,不會搽壞臉蛋吧?”

“放心!我孃舅家的表嫂的妯娌的外甥侄女用過兩天,說好得不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