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懋公寓的咖啡廳裡只餘下一桌客人,神采奕奕的服務生拄著吧檯,昏昏欲睡。顧植民掏出懷錶看看,已過打烊的辰光,大概因為禮貌,服務生才沒來趕人。

小皮匠聽到徐小姐被劫,連連嘆惋。

“那些是徐小姐的家人?”

“是她親族的人,他們帶走了徐小姐,連我也被告成拐賣人口,送進了工部局的巡捕房,幸有兄弟許廣勝斡旋,等出了班房,時候已到秋天。我四處打聽她的訊息,都杳無音信。後來尋到了徐家住處,但即便是周圍的鄰居店鋪夥計也未見她人,不聞訊息。

“有人說她被嫁到一個小軍閥家裡,也有人說她被帶去了香港,為的就是同這裡隔開山水,無法聯絡……前思後想,我與她唯一的關聯之處只剩下米號和書店,我只能守在店裡,委託小董看緊書店,一有訊息馬上通知我……”

“那後來等來訊息沒有?”

“等來了,不過不是事關她的訊息,而是我的……”

這年秋天,上海灘空氣驟然凝重起來。先是傳北伐軍勢如破竹,西佔武昌,東進江西、福建,報紙上每日都有激戰的訊息;接著五省聯軍司令孫傳芳親赴南昌督戰,強令後方搜檢拘押赤色分子、進步人士。

到了十月底,又傳言浙江高官夏超反孫歸正,舉旗進攻上海,浦東工人亦準備舉事響應,結果走漏風聲,一時間軍警出動,四處緝查捕殺,許多人惶惶逃入租界避難。

這日晌午,許廣勝來到米號,尋到顧植民,告誡他工部局、法租界也接到命令,凡發現勾通南方人士,一律扭送出租界,交由淞滬戒嚴軍警處置。

“植民,我特意來叮囑你,現在是非常時期,萬莫招惹是非,窩藏通緝人犯,但有人找你幫忙,一定要馬上給我訊息!”

“廣勝,你喝老酒昏頭了?這話莫名其妙!就算我想給別人幫忙,人家也不認得我啊!”

“你又不是沒幫過……好了好了,喝你一杯茶,又挨你教訓——那個徐小姐,至今還沒有訊息吧?”

顧植民嘆口氣,搖搖頭。許廣勝也惻然不語,只是拍拍他肩膀。

“放心,我繼續為你打探——如今你大概能明瞭我不捨不放,踏遍黃浦江兩岸,尋找翠翠的心境了吧?”

“廣勝,經過這許多年,我愈來愈敬佩你——你還在尋阿姐嗎?”

許廣勝苦笑一聲:“一日不敢忘。”

許廣勝喝完兩盅茶,起身告辭,顧植民方要盤點賬目,便看到書局一個小夥計風風火火闖進來,拉住他道:“植民哥,董哥叫我來喚你,有人在書局候你!”

顧植民心頭一喜,以為有徐小姐訊息,他霍然起身,跟他匆匆往書局,剛推開店門,就見小董坐在櫃檯裡,正低頭撥弄算盤。

小董見他趕到,抬手一指三層。顧植民心中急切,顧不上寒暄,衝他抱抱拳,便噔噔上樓。

到了三樓,卻不見徐小姐身影,只有一位個子魁梧、穿洋服的男子。

“你是顧植民?”男子見他便問。

顧植民懵然點頭,男人伸過手來,笑道:“我是袁煥俠,是徐幀志的表兄。”

“啊呀!徐小姐她……”

“她……不太好。”

“她還在上海嗎?她身體如何?境況如何?我如何能幫上她?”顧植民急不可耐,接連吐出一串問題。

“她叮囑我,不要講太多她的事。”袁煥俠嘆口氣,又說,“我也是最近才見到她。”

“她……在哪裡?”

“就在上海。”

“啊!”顧植民急得頭昏目眩,他恨不能學會騰雲駕霧,具六神通,飛去見徐小姐一面。

“你莫急,表妹她並無大礙,只是被限制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