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們聞聽警哨,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跳下堤階,往碼頭上逃竄。顧植民護著徐小姐,正往旁邊躲去,就看一個巡捕舉著警棍衝過來,兩人在路燈下照面,愣了半秒。

“廣勝?”

“植民!”

兄弟相見,驚喜相擁,互訴這些年經歷。

原來許廣勝在碼頭與無賴們混跡幾年,終也明白這並非長久之計,他醒悟過來,於是託認識的人,打通公董局關節,進了法租界巡捕房,剛剛成了一名華人巡捕。

顧植民深為兄弟尋到正途欣喜,硬要拉他去喝幾杯。

許廣勝擺擺手推辭,又拍拍身上嶄新的制服,道:“公差不得自由。今夜我要值崗,改日我去米號找你相聚!”又偷偷指徐小姐,暗自笑問:“這難道是弟妹?”

顧植民連忙要解釋,許廣勝卻哈哈一笑道:“不用講了,我曉得,我曉得。”

兩人就此分別,顧植民拉徐小姐回米號住處。徐小姐路上慍惱,說:“你這個同鄉兄弟,油嘴滑舌,陰搓搓的,我不喜歡。什麼他曉得,他曉得個鬼哦?”

顧植民只道是徐小姐厭惡諷笑,也未講太多,不過今晚幸有許廣勝邂逅相助,想起去年他受戴所長之託,偷偷送宋先生一家坐船出國,險些被碼頭惡棍們截住。如今許廣勝能與他們撇清關係,真是善莫大焉。

走在路上,忽然一陣邪風驟起,望望天上,陰雲已經遮住了月亮。顧植民急匆匆送徐小姐到了米號,正欲道別,誰知徐小姐卻說:“今晚嚇得心神不寧,你莫走了,陪我聊天。”

顧植民一驚,徐小姐看他呆怔,怒道:“你是不是發什麼春秋大夢?!只在外堂裡聊天而已!還想作甚?!”

兩人於是點上油燈,搬好桌椅,外面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隔著簾子,但覺涼風陣陣,雨聲潺潺,正是秉燭夜談的好辰光。顧植民翻出一小把花生米,擺上兩杯清水。

徐小姐怏怏不樂:“不知怎的,總覺得心驚肉跳,打不起精神,也沒有睏意,可是怪了。”

顧植民摸摸她額頭,卻沒有發燙,便說:“恐怕是受了嚇,路上又吹了風。”未病先防,他匆忙去熬了些蔥白水,徐小姐喝完半杯熱水,精神緩和許多,於是打聽許廣勝其人。

顧植民把兄弟兩人在黃渡家鄉,以及到上海後的糾葛講了。徐小姐道:“憑他對你姐姐的那份情愫,也算是一個奇人。”

聽到她誇別人出奇,顧植民未免有些吃醋,又聽徐小姐說:“只是他有一份執著,但不像你能甘守本分。”

顧植民笑笑:“什麼甘守本分,換句話講,便是‘無能’罷了。”

“你卻不懂過猶不及的道理。有人整日奔忙,頭腦裡卻一團漿糊。你看似掛在米號裡,心思卻用在書本上,初心未忘,厚積薄發,總有成功的那天。”

“那密斯徐所想的成功,又是何樣成功?”

“哎,要是聊起這個來,可就不困了——植民,你看,上海灘有四大百貨,裡面盡是洋貨、舶來品。就以雪花膏來講,洋貨可以賣到五元、十元,但國貨呢,能賣兩元實屬不易,即使價廉,但顧客卻頗多訾議,那些名媛太太,哪個不欣欣然以用洋貨為榮——榮老先生在書裡講得好,實業不興,國則不強;苟國不強,民則不富;國不強,民不富,則中華四萬萬人,皆列強之魚肉也。所以,我只求在這蒼涼亂世,能有一間小小的試驗室,能研製化妝品配方,為振興國貨盡綿薄之力,而已。”

顧植民聽得入神,又聽徐小姐反問:“植民,你呢?你覺得如何才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