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眉眼似曾相識,沈乾腦海中出現一位用小扇半掩面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衣袂翩躚隨風起舞,曾經數次引他失神的美人。

突然指著女子驚奇道:“這……這不是,梁毅傘面上的女子麼?嗯……真人比畫中還要漂亮幾分。”

君辭送他一個蔑視的眼神。

及膝的野草中因為時常有人走動形成一條簡單小路,雨水一衝溼滑不堪。女子一個不小心失足滾下山坡額頭撞在山木遒勁有力的老根上,陷入昏迷。

撐著素面青傘的仙人足尖離地面始終保持半尺距離,於深林大雨中緩緩飄動。白衣翩躚不染纖塵,生的一張雋秀面容,一雙眼睛尤其盛滿山澤靈氣。

仙人在女子身邊停留,俯視的目光如在看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蹙眉吟片刻,終於將女子帶回了洞府。

沈乾君辭一路跟著看戲,女子是雲城春卉坊的舞娘,因在大比中拔了頭魁被同伴嫉恨騙來山中,跌下時崴了腳,根本走不出大山。

仙人無奈,收留姑娘一住便是十幾日。

他是脫了八苦的方外之人不必飲食,姑娘卻是肉體凡胎需要吃喝。她行動不便又不好開口求仙人幫自己做飯,趁仙人不在拖著一瘸一拐的身子出洞尋找吃食,半路便被一條紅白相間的毒蛇咬了腳踝,倚在樹下高燒不醒。

沈乾大急:“蛇毒蔓延極快,再沒人管可要沒命了!”

君辭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白痴,放開我袖子!”

沈乾摸摸鼻子,明明知道是假的,還總忍不住激動。

仙人習慣一個人住,對於姑娘的消失很是遲鈍,發現她不見的時候,蛇毒已經蔓延到五臟。

如同將她帶回洞府一般盯著姑娘猶豫良久,才終於伸展雙臂化作潔白鶴羽將姑娘包裹,蛇毒隨著羽翅之上流轉的光華一點一點渡到自己體內。

沈乾眼睛瞪得像倆圓滾滾的杏子,拉著君辭胳膊又扯又拍:“他他他……鶴仙哎!他們就是白鶴寺傳說中的人啊!”

君辭深呼吸,心裡默唸了好幾遍莫動殺念。

鶴仙煉化蛇毒損了元氣,身子落下來像尋常凡人一般行走,聽到姑娘醒來肚子咕咕叫才意識到原來人類是需要吃東西的。

他照顧起人來笨手笨腳的,炒菜能炸鍋,煮飯能失火,下一回廚整個神仙洞府都煙熏火燎,纖塵不染的鶴仙人經常花著一張臉給姑娘端去一碗看根本分辨不出是什麼的飯菜。

姑娘實在難以下嚥便手把手教他,等飯菜樣子看起來稍微像那麼回事的時候,姑娘開心鶴仙便也跟著開心,破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例陪姑娘一起吃。

山中溼寒,晚上姑娘極難入睡,鶴仙便坐在床邊認真聽她講人間故事。

好吃的糕點菜餚、繁華的街市商鋪、逢年過節的奇怪習俗……每每鶴仙不懂便插嘴問上一句,姑娘像哄小孩子一樣耐心講解。說說笑笑十幾日過得很快。

自從姑娘被蛇咬過後,鶴仙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將她看得嚴嚴實實,出門便寸步不離地陪著,姑娘要走自然也是親自送到山腳下。

天空中灑著細細綿綿的雨,鶴仙手持青傘看著姑娘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呆立至雲開雨收才若有所失地回到洞府。

洞府裡鍋涼灶冷空空蕩蕩,鶴仙環顧四周不見姑娘翩躚的身影,不聞姑娘輕柔的笑聲,就連大山蒼翠的顏色中都多了一層陰鬱。

鶴仙的好友踏雲經過暮春山,閒來無事便來串個門子,瞧他這副腳踏實地的模樣,取笑:“清心寡慾的天族仙人竟然也有了牽掛,你莫不是動了凡心想入世?”

“入世?”鶴仙認真思考著好友的隨口玩笑,“入世便能再見她麼?”。

好友噎了噎,一雙靈動的神鹿眼中閃過濃濃擔憂。

“你教我如何入世。”

鹿仙不敢相信:“你不是真的動凡心了吧?”

鶴仙搖頭:“只是想聽她的聲音,想知道她說的故事,想看看她所說的春卉坊究竟什麼模樣,想親眼看她跳一支舞。”

鹿仙暗道一聲老天!這個世界要瘋了,鶴仙居然都有喜歡的人了,最最關鍵的是他還不自知,這是要出大事的節奏啊!

鹿仙走時拍著鶴仙肩膀叫他保重,天族人向來不屑與凡人打交道,七情六慾對他們漫長的生命來說有如毒藥,一旦沾惹往往在無盡孤寂中一點一點捱過剩餘歲月。

天族人愛上凡人的例子不是沒有,又有幾個不是因為那些荒唐的執念道消神散下場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