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周姨

清早起床，周良辰在火坑裡架起鐵撐架，燒火燒開了一壺水裝在開水瓶後，去到奶奶的房間，在她床前拿出她的茶杯，倒上滿滿的一杯熱茶後端到床邊叫醒了奶奶，扶著她半靠在床頭把熱茶遞過去。

這是奶奶的習慣，每天早上都會坐在床上喝完一杯熱茶以後再起床，周良辰小的時候是爺爺負責這個事的，在家的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爺爺燒了開水後泡上熱茶，弓著背慢慢的挪到奶奶床前輕輕的叫道：“田姐兒，來，喝茶！”爺爺過世以後這個事情就落在了在周良辰父母輩的幾個人身上，不過周良辰和他哥哥如果在家這就是他們兄弟兩的事。

“良辰啊，你回來了啊，好。”奶奶接過茶笑著說道，“你去叫你媽過來幫我穿衣，我今天早點起來。”

在烤火的屋裡把火燒得大一點以後，扶著奶奶坐到放在靠裡面背風的位置上的藤椅上，周良辰笑著問道：“婆，看您這身體硬朗得很啊。”

奶奶笑著說道：“不行了，想走到前面你叔叔家去都困難，腿上使不上勁兒，也就只能多坐多睡了。”

山裡的早飯也是米飯和炒菜，在火坑旁放上一個小桌子，媽媽給炒了他最愛的臘肉炒蒜苗，烤著柴火吃著久違了的媽媽的味道，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還沒吃飯的周良辰感受到一絲無比的滿足。

“良辰，今天是不是準備去湖北看你姨？”吃飯的時候奶奶問道。

“是的，您也知道，姨的身體很差，美景年紀又小，我還真不放心，準備等下就過去，今天就不回來了。”周良辰點頭回答道。

“建華，你今天和良辰一起過去，良辰已經滿十八了，給他改名字上家譜的事情今年過年的時候給辦了。到時候把他姨也接過來，良辰也算是她的兒子，雖然她不讓叫乾媽但是我們自己心裡要清楚，她對良辰那可是沒話說的，不得比自己兩女兒看得輕，我們要記人家的情。”奶奶對著周良辰的父親說道，“你去給她說這個事的時候告訴她，就算是良辰改回了姓蔣，在她那邊還是她的兒子，良辰一樣要給她養老送終的。還有良辰，你要記住你在你周姨家可也是拜過神位敬過祖人了的，你雖然一直叫姨，但是你自己要知道她也是你的媽。”

周良辰吃過飯後，到隔壁的伯父家和伯父見了個面後又到叔叔家看了臥病在床的叔叔和他說了會話後就跟著父親出門了。

一路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到了外婆家把給送給外公外婆的東西放下喝了一杯茶後，周良辰就去到了離外婆家不遠的姨家。看著偏屋廚房從雪化掉了的瓦片縫隙中冒出的炊煙，周良辰沒有從正門進去，推開偏屋的門，姨正在灶臺後面炒菜，美景在灶前加柴。

“姨，我回來了！”周良辰笑著叫道。

周姨和周良辰見過的大多數農村婦女有著明顯的區別，她總是給人一種雲淡風輕的感覺，同樣的土布衣服在周姨身上總顯得會更順眼，周良辰從來沒看到過她蓬頭垢面的樣子，一頭已經夾雜了不少銀絲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從周良辰年紀小的時候周姨一頭長髮到現在變成了齊肩短髮。

周姨聽到周良辰的叫聲沒有停下手上的翻炒，點頭說道：“好，跟我估計的時間差不多，菜很快就炒好了，你去擺桌子準備吃飯。”

在灶門前夾柴燒火的姑娘丟下手上的火鉗，跳著跑過來一把吊在周良辰的脖子上，笑著說道：“良辰哥哥，有沒有想美景，有沒有給美景帶禮物啊？我可是今天一大早就起了個大早床起來等你了。”

美景穿個一件中長的紅棕色的皮衣，腿上是本地農村小孩很少穿的直筒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皮靴，吊在周良辰身上仰著頭，瞪大兩顆大眼睛晃著腦袋一臉的期待。

抱著美景到了廂房，周良辰拿出準備好的禮物交給了她說道：“你自己戴上看喜不喜歡？”

買給美景的是一個小玉佛，價格讓當時陪他去選禮物的何昕很是肉痛了一番，感慨周良辰真捨得，給姨買的是一個玉鐲，同樣的價格不菲，當然這只是相對於他們的經濟狀況來說。

拿出碗筷擺好，去到廚房把炒好的菜端了過來，把裝有玉鐲的首飾盒給到姨手上後就跑去外婆家叫父親過來吃飯。

再回到桌上的時候發現姨手上戴著玉鐲，周良辰笑了一下就坐下來開始吃飯。邊往嘴裡扒飯邊討好的說道：“嗯，還是姨知道我喜歡的口味，都是我最喜歡吃的菜！”

“寢不言食不語！”美景在一旁做著鬼臉小聲說道。

“他姨，最近身體怎麼樣啊？”蔣建華快吃完飯的時候問道。

“就那個樣子吧，不勞累到就行。”周姨淡淡的回答道，“你們這次來是說良辰改姓回家譜的事的吧？”

“嗯，是這個事。其實我和他媽倒沒覺得有很大的必要，只是他婆婆年紀大了，一定要良辰的名字寫到家譜上去，說她時間也不多了，不想走的時候良辰還在外面漂著，到時候到下面見到我爹她交不了差。”蔣建華笑著說道。

“確實也是這麼個事，良辰也成人了，是該認祖歸宗的。”周姨點了點頭說道，“你們找人選個日子，我到時候也去，這畢竟也算是良辰的人生大事。當年蔣叔找我商量這個事的時候我們就說了，只要良辰順利的活到了十八歲，就讓他再改回自己的姓的。”

“那要不要和他乾爹家裡的人商量商量，畢竟良辰來你家也是拜過神位敬過祖人了的。”蔣建華考慮了一下問道。

“沒事，不用和他們商量，良辰是跟著我姓周，良辰在逢年過節祭拜的時候我也是讓他拜的我周家祖人，和他們方家沒什麼關係。”周姨果斷的說道，“我當時堅決不讓良辰叫我媽也就有這方面的考慮的，那時候老方還在家，說什麼這是幫你們養一個兒子，得找你麼要多少錢什麼的，我就和他說了，良辰跟他方家沒任何關係，只是我周筱悠的兒子。再說這麼多年他們方家也沒見怎麼對我們孃兒母子有半點家族族人的照顧，方建國在我懷上美景的時候就出門了，這麼多年沒回來過一次，他爸爸離世他都沒回來，是我一個人把老人送上山的，他也就這麼一個可能會牽掛的人。後面他的幾個都隔了幾代的堂兄弟說什麼要把方建國爸爸的那份田地他們分了，當時還是良辰的外公過來幾棍子把他們打走了的。”

說道這裡，周姨挺了挺身子長出一口氣後又接著說道：“這些年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不是良辰外公和舅舅的話我只怕也難得過過來，外公每年耕田的時候都會把我的田先耕了，每年到搶收的時候那次不是舅舅舅媽都過來幫忙的。去年方菲快不行了的時候，我找到他的親戚要他們幫忙聯絡下她爸爸回來，送下自己的親骨肉，也不知道是真的聯絡不到還是怎麼的，方建國都沒有回來。那時候我自己也倒下了，美景年紀又小，最後是良辰在醫院陪他姐姐到最後，是良辰把他死了的姐姐揹回來的，四五里的山路，大半夜的沒一個給他搭個伴壯下膽的。這孩子當時心裡受了多大的委屈啊，給方菲辦後事去方家接幫忙的人一家一家的磕頭，為了買一副白木棺材在那戶人家跪求了半夜人家也沒答應，最後還是外公看到實在是沒辦法了把自己上好了漆的棺材拿過來，方菲才不至於直接躺到土裡面。良辰去年沒參加高考，浪費了一年的時間在這裡陪我，趕也趕不走，家裡裡裡外外什麼事情都是他在做，我最開始臥床的那兩個多月，端茶倒水餵飯，接屎接尿擦身不都是他在做嗎？我和他不是母子其實更勝母子了。”

“姨，您別說這些了，您看，把美景都說哭了。”周良辰見吃過飯在收拾飯桌的美景聽著聽著就掉出了眼淚，連忙說道。

“良辰你十八了，美景你正月也滿十五了，年紀也不小了，這些事說給你們聽也是時候了。美景你要記住，給你說這些不是要讓你去恨你爸爸的那些親戚和族人，只是告訴你什麼時候都要自強，不要太依賴別人，你在很小的時候問我你爸爸去哪裡了？我從來沒跟你撒過謊，都是告訴你他到外地去了，我也沒在你面前說過一次怨恨他的話。以後不管你有沒有機會看到他，我不希望你恨他，畢竟沒有他也就沒有你。良辰呢我比較放心，有擔當，這一點是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品質。”

“本來良辰今天剛剛回家，不該和你們說這麼些話的，但是也就正好的碰到話頭上了，我也就把一些要說的今天都說了吧。良辰、美景，我呢是當年知青下鄉的時候到這裡的，美景不懂良辰你以後告訴她。後來都回城裡去的時候我留下來了，嫁給了方建國，我家裡就我一個女兒，父母那一輩也沒什麼親戚，這些年裡我的父母都相繼過世了，他們二老走後我把武漢的一些財產都處理了，美景你前些年還跟我一起回去看過外公，他倒是說過幾次想來看看良辰但是一直沒有來成，美景你的名字也是外公給你取的，良辰美景嘛。”

“我呢，在這世上的時間也不會很長了，以後美景也就只有你這個哥哥了。你們不用這麼看我，我癌症晚期了，去武漢大醫院確診過了，醫生也說了放療化療其實也沒多大效果了，我也就不想再去受那個苦了。保持一個無畏和平和的心態，我最近還感覺身體比原來好了很多了。我現在也不是跟你們兩個交代後事，但是要說是也說得上，我還是做了一些安排的。美景外公留下來一些財產我都換成了錢用美景的名字開了存摺存著呢，家裡這邊的房子田產之類的雖然不值錢，但是也是我這麼多年一手經手過來的，現在也在辦手續全放到美景的名下來。我把美景的戶口從方建國的戶口下下來了給她一個人立了個戶口，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就撒手走了，只可憐了我兩個女兒，一個那麼年輕就去了，一個又要成為孤兒。”

周姨不顧周良辰的勸阻，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沒事，誰都會死的，遲些年早些年沒什麼大不了。良辰這次我要跟你說，你別又說要休學了回家來陪護我，不用，我也不會答應，如果你擅作主張的話你就再不要叫我姨了，你放心真到了最後的時候我也會讓你回來的，我怎麼也會在走的時候再看看你的。美景過年以後也回學校去，你這一個學期沒上課，良辰你寒假給她補下課，美景自己到學校去了以後要自己加油趕上去。”

“姨，要不您還是去醫院吧？”周良辰建議的說道。

“你不用勸我了，我自己清楚自己的狀況，還有，你買的手鐲我很喜歡，花了不少錢吧？給美景的那個玉佛掛件也不便宜吧？”周姨轉過話頭問道。

“沒花多少，不是給您打電話時說過我哥拿了一些錢給我和同學開了一家網咖嗎？都是那裡賺的。”周良辰笑著回答道。

“嗯，你呢我很放心，唯一擔心的就是美景了，不過看你現在越來越成熟了，我到時候走了把美景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周姨起身幫忙收拾桌子，摸了摸美景的頭說道。

美景一下子抱住周姨大聲的哭出了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