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展霖送來最後一封信箋,意簡言駭,只有四字:

吾乃王師

站在城頭上,趙明寅想起當年自封為王的初衷

‘安守一方’

那是他對這五城十七寨兄弟們的承諾。

展霖曾送來密函,詳細寫著這五城十七寨該如何攻守佈防,也寫明瞭靖北軍會如何擊破奪城。

這一仗無論如何都是敗!

趙明寅從城牆上望著那位銀甲青鋒的年輕將領,不見戾氣與殺氣,唯有古潭名嶽的寧靜和深沉。

銀甲燁燁生輝,青芒無光自映,點兵佈陣從容如行雲流水,像這戰場本就屬於他一樣,生死皆由他手中;垂眸嘆息間,悲憫眾生,又如臨世的神佛,超度眾生安樂。

他不該在這戰場,卻又必須得在這戰場。

不愧為展家後人。

這亂世江山該是有他終結

城上那位青面長鬟手持長刀的儒將用腰間從未出鞘的佩刀自戕,這是趙王餘留自己最後的尊嚴。

從此之後千百年,史書上多了一位以‘仁義’得名的一方豪傑。

展霖也給了趙明寅最後的體面,讓人葬於穎城南山間,葉落歸根。於‘亂臣賊子’而言,這無疑已然是最最好的下場。

待到收兵回營,幾個軍醫忙的腳打腦後跟,上邊過來清點人數,筆墨一劃,拾得再沒見過晏城外哭著說“我看見我娘了,她喊我像個英雄”那個小兵。

軍醫說木頭和耗子均沒什麼大傷,給了點傷藥讓自己擦,就自顧忙去了。

拾得給他倆擦藥,耗子可謂渾身是傷,多為淤腫和擦傷,夾帶著幾絲不起眼的剌傷,最重的莫過於臉上腫脹的像塊蒸餅,本就不大的眼睛成了一道細縫。

木頭手臂上有條一掌長的刀傷,留了許多血,看得拾得心裡發涼。

木頭見著卻說:“不礙的,不疼!”

拾得故意手上用了點力,木頭登時嗷嗷直叫。

“哪個剛才還說不疼來著?”

“疼疼疼!疼死我了!”

拾得拉著臉,手上力道卻是輕了許多。

默了許久,拾得開口說:“木頭,我想......”

帳簾掀起,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張屹山笑得爽朗,一進來就摟著木頭肩膀:“好小子!老子果真沒看錯!”

交戰時,他只看得木頭在他不遠,橫劈豎砍勇往直前,再後來自己迎上敵將,待將人砍翻,便找不見人了。

木頭訕笑,他當時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想到老大排列在最前。

張屹山看見他臂上包紮好的傷,也只是看了一眼,摟著肩膀直嚷著要去將軍那討賞。

這是好事,拾得只說:“張大人不妨等等,我囑咐木頭幾句......”

張屹山卻沒收回手,怒道:“就你事多!都是男子漢怕什麼?!”

拾得本可以說幾句好聽的話應對,可偏偏沒有那份心情。淡淡看了木頭一眼,木頭趕緊從那條鐵一樣的胳膊裡掙脫出來,站到拾得身後。

張屹山直氣得恨不能咬碎一口白牙,怒氣衝衝出去。

拾得難得躊躇,思維有些亂,正欲開口,只見帳簾一動,冷不丁嚇得人一激靈。只見張屹山去而復返,拿著三杆長戟進來,橫著合在一起,足有碗口粗。雙手用力,只聽一聲脆響,木芯包鐵的杆子應聲而斷。張屹山拿著殘兵斷刃在拾得眼前晃晃,挑釁般,也不說話,沒等木頭送客就自己走了。

走時還順帶踹了腳從方才就抖如篩糠的被窩,真真兒禍從天降,耗子在裡頭“嗷”的一聲驚呼,哭爹喊娘。

拾得不由笑出聲,心想:這五大三粗的軍爺,怎地跟小孩一樣。

待人走遠,木頭上前問:“老大剛想說什麼?”

昏黃的油燈下映得一張臉燁燁生輝。

拾得輕笑,待抬頭滿面榮光:“我想,怕是離叫林將軍的日子不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