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她氣呼呼地看著他,想到丞相府裡他以類似於佛陀的禁制壓制她,料想這禿驢早已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索性攤牌了,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

“我被關了三百多年,出來後從來沒有主動傷過一隻人類!若不是他們故意挑釁我,我怎麼會對他們出手呢?

再說了,你們人類在盛怒下都會做出傷人舉動,怎麼能要求情緒本就大起大落的魔不犯錯呢?難道就因為你與他們同樣都是人類,所以在你心裡人類比較高貴,犯錯值得原諒,魔比較低賤,不允許犯錯嗎?”

“貧僧並沒有這樣的想。”他持著念珠,溫和道:“萬物都一樣,並無高貴低賤之分。”

“呵。”斷香十分不給面子的翻了個白眼,“說得好聽。也不知道之前誰在佛像前念念叨叨……說什麼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溼化,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這些話的……”

她將她剛剛睡醒時聽到的他誦經的內容,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斜睨著他道:“你的佛都將三界六道的生靈劃分了一遍,你身為佛門弟子卻說眾生平等並無分別,這不是自打臉面嗎?”

無憐驚訝地看著她,“施主曾瞭解過佛門典籍?”

他原以為她這般排斥佛門,會不屑瞭解佛門的論典。

“不曾。偶爾聽某些人念過一遍罷了……”話說了一半,她突然頓住,繞著他飄了一圈,然後懸浮在他面前,與他視線持平,定定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莫不是要耍賴說這不是你們佛門的經文吧?”

“只聽過一遍便能記下,施主果然有佛緣。”他讚歎了一句,並沒有否認,坦誠道:“這確實是出自佛門典籍《金剛經》裡的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只不過……”他看著她,澄眸清澈,聲音柔和道:“可惜施主未將其全部聽完。在此句後面還有三句——如實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你什麼意思?”她叉腰怒瞪著他,這是要不認賬了?!

“意思便是,如果修行人心裡還有能所之分,主客之分,輕慢眾生的“我相”;自恃持戒,輕破戒者的“人相”;厭三塗苦,願生諸天的“眾生相”,心中眷愛長年而勤修福業,法執不忘的“壽者相”,那便仍是眾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四相者是眾生,無四相者才是菩薩?”

“然也。”他澄眸裡沾染上了點點歡喜,不吝讚歎道:“施主果然有慧根。”

這是什麼屁話!

她才不信後頭真有這幾句話呢,這肯定是他隨口說出來誆騙她的!

偏偏這禿驢口才好得很,論耍嘴皮子的功夫,她完全比不過他!

她索性不再理他,氣呼呼地轉身往前飄,“你們這些禿驢總是一套一套的忽悠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虛偽得很!一面說著慈悲為懷,一面又要剝奪異族生存的權利,根本是就是差別對待!”

無憐跟在她身後,不明所以:“施主這又是何意?”

她扭頭看了他一眼,指著自己說道:“這麼大的受害者在你面前,你還問是何意?”

“就算你我之間有約定,就算你要渡我,但是這不代表我就一定要跟你回禪與寺啊。我是魔族不錯,但現在的我根本沒犯過錯誤,沒害過人,你卻硬要將我綁在身邊,口口聲聲讓我與你一起回禪與,不就是想和佛陀一樣將我繼續囚禁在禪與寺,一直不讓我出來嗎?你高舉著主持正義的旗子來傷害身為魔族且無辜的我,這就是你的佛所說的慈悲嗎?”

她看著他,大聲地吼著,面上委屈得不得了,眼裡滿是對他的控訴。彷彿人變小了,心靈也開始變得脆弱。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讓她覺得憋屈。

“要不,你還是乾脆趁著我現在法力盡失,沒有抵抗力,沒有一丁點的殺傷力,直接動手解決了我,讓我回歸虛無縹緲,為世間除害吧。”

這樣憋屈的魔生,她一點也不想要。還不如早死早超生,早點去奈何橋佔個位置,爭取早日投胎混個好人生。

她耷拉著腦袋,餘光瞄了無憐一眼,黯然道。

“阿彌陀佛。”無憐輕唸了一聲佛號,“施主,你誤會了,貧僧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誤會?我有什麼誤會的?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因為你的阻擾,我大概活不久了!不對,是馬上要死了,或許過不了兩三年——就像現在這樣,在你的眼前慢慢的變小,直到最後變成比塵埃還小的粒子,然後消失在天地間,死得連個渣兒都不會剩下!”

“而這一切都是你的錯!”她見無憐一臉錯愕,心裡暗暗發笑,面上卻保持著一片哀慼,眼都不眨一下地編織著莫須有的事情,使勁往他身上扔罪名,“將我害死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因為你對魔族的歧視,因為你的殘忍,因為你對世人虛偽的慈悲,讓你可以毫不留情地將我弄死!”

“難道就是因為我是魔族嗎?難道魔族就不能活下去嗎?”

她抬頭質問著他,身體微微顫抖著,看上去弱小又可憐。

“貧僧說過,貧僧從沒想過要傷害你。”無憐垂眸看著她,鄭重說道。

生命,不該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有輕重。

富貴的王侯也好,貧賤的百姓也好,美麗的生靈也好,醜陋的生靈也好,他們的生命都不該被放在天平上衡量誰輕誰重。

“眾生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那,包括我嗎?”她烏黑如墨的雙眸緊緊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