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不想要這孩子的,與其生下來受罪,還不如喝藥打掉算了。只是當她的肚子一天天變大,開始能感受到肚裡孩子的存在時,她心中就有了不捨,甚至還存著一絲僥倖,說不定哪天玉鄉就變好了呢。

世小大夫也說了,根據世家歷代長輩留下的研究手札,對於玉鄉之症他已經有些許眉目了。

可是,理智又在告訴她,玉鄉不可能變好,世小大夫極有可能……在騙她。

她猶記得她年幼的時候,隔壁嬸嬸有了身孕。一開始,隔壁嬸嬸同她一樣,是不要這孩子的,只不過正當她打算向世大夫的父親世老大夫討要一副落胎藥,卻聽世老大夫說已找到解決玉鄉之症的方法,目前正在研製藥方。嬸嬸喜極而泣,遂打消了墮胎的想法,抱著希望開始一日復一日的等待。

等啊……等啊……

等到生下孩子、等到孩子長大了、等到自己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她都沒等到藥方。

而現在,她一腳踏上了隔壁嬸嬸的老路。

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憐!

笑自己認不清現實,不夠果斷,因為世小大夫的幾句話就徒生出飄渺的期待,衝動決定留下這孩子。

悲自己這多舛的命運,肚裡的孩兒不幸投生至玉鄉。

更憐自己生不逢時,若是生在玉鄉還未異變時就好了,她定是像家族裡某位終生未嫁的老祖宗一樣,恣意過完一生。

一瞬間,腦海裡湧現出各種想法,混亂不清。

現實與幻想不斷地撕扯,讓花娘的精神愈發憔悴,整個人變得恍恍惚惚,就像現在,她竟然看到了那位老祖宗的心上人!

他相貌俊雅,身姿挺拔,行走間寬大的僧袍完美襯托出他的頎長身材。

他右手舉著火把,左手持著念珠置於腰腹間,搖曳不定的火光下,紫檀色的珠子,白皙的手指,突兀的黑色戒環相互交纏,無形中多了一絲紅塵氣,偏偏他氣質聖潔,將這一絲紅塵氣生生壓下,變成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禁慾感,眉目低垂時的溫和良善更是讓這禁慾感昇華為出家人的清正威嚴,比老祖宗流傳下來的畫像更肅嚴三分!

此刻,他站立於院子中央,竟好似佛陀在世,攜滔天佛光而來,一掃院內所有濁氣,讓人又敬又畏。

花娘的手指無意識握緊,驀地站起身子,透過窗戶看著無憐,眼神有點發直。

直到予壽扶著她坐下,世無生替她診完脈,老生常談地讓她少思少慮放寬心之後,她才回過神,垂頭應下世無生的叮囑,視線卻是又忍不住落在無憐身上,眼裡充滿疑惑。

世無生見狀,忙將方才向予壽介紹斷香無憐二人的話又重述了一遍,看向無憐道:“這位是無憐大師。”

花娘看著無憐,細聲細氣地打了一聲招呼,“無憐大師。”

“這位是斷香姑娘。”這一次,世無生的聲音裡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尊敬。

花娘的視線順著世無生的介紹望去,見對方是個粉雕玉琢的女童,還未來得及驚訝,便直接觸及到一道幽深清寒的眸光,花娘心頭一顫,忙扭轉了視線,低下頭吶吶地道了一句:“斷香姑娘。”

面對人類對於她的驚懼,斷香早已習以為常,她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隨意打量著她。

枯瘦,柔弱,易碎。

還沒等她瞧出點什麼和尋常百姓與眾不同的地方,就看到無憐上前自告奮勇道:“貧僧自幼隨著師父修習,對於岐黃之術也略知一二,若是施主不嫌棄的話,可否讓貧僧一看?”

花娘與予壽對視了一眼,見予壽沒反對的意思,便猶猶豫豫地將手遞出。

無憐走過去,垂眸給花娘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