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愕然,抬頭迎上賈詡猶如奪魂鎖魄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囁喏道:“這從何說起?”

賈詡說:“賈詡雖是朝廷通緝的反賊,但也知曉政事。對天子而言,將軍是誅殺太師的首功之臣,若無將軍反正靖難,剛斷奮命,太師如何得亡?退一步說,若無將軍先守高陵,又守長安,以致我等蹉跎月餘,不得寸進。又如何能讓劉備他們率軍南下,獲不賞之功呢?我聽聞陛下賜有將軍中興劍,便可足見將軍之功大了。”

說到此處,賈詡再看呂布的反應,只見他輕撫腰間劍柄,便知他心神也隨之不寧,而後繼續說:“將軍以此彌天之功,足可封千里之土,享萬戶之祿。卻奈何為涼州牧?朝中常有言說,生不為涼州仕,死不為隴右鬼。涼州不平已有數十載,以太師(董卓)之智力、車騎(皇甫嵩)之韜略,亦不能平之,況將軍乎?陳沖劉備卻以涼州為封賞,讓將軍與我等經年苦鬥,這便如同當年齊國的晏子,因懼怕猛士奪其權位,便以二桃為餌,直令三士相殘殺的毒計啊!”

呂布聞言大覺有理,一時間又羞又惱,酒也顧不上喝。很快,他起身在井邊徘徊踱步。他先仰望天風流雲,但胸中仍是忿恥;又低首看向井邊,只見井水之中,自己樣貌憔悴,面上滿是鬍髯風霜,呂布這才恍悟:原來我也老了。

忽然,呂布瞅見自己右頰間的一道傷痕,他想起來了,那是孫堅在他臉上劃下的。本來模糊的記憶忽然湧現,他似乎又回到了廣成關前。在滿是吶喊、箭矢與金鐵的戰場上,他看見一個黑甲男子策馬屍山,對自己冷眼嘲笑,這令他怒不可遏。

呂布又記起自己隨丁原出並時,曾回望天井關。天井關山勢崇剛,削如鬼斧,如此景象曾讓他頓生豪情,暗暗立誓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比山而高,不立人下,必立不朽之大業。轉眼十年已過,自己卻似一事無成,這讓他更是不甘。

一時壯懷激烈,他不知該如何言語,唯有拔劍擊水,仰天長嘯,驚起周遭一片飛鳥。

賈詡待他停下,才又緩緩問道:“賈詡今日來此,正是欲問將軍,將軍胸中還有幾分壯志?可敢立不世之功,留千秋之名?”

呂布對賈詡已由衷心服,聞言回席端坐,低首誠懇道:“這本是呂布平生夙願,還望文和多多教我。”

賈詡知道此行已成,面上也露出微笑,頷首說:“將軍客氣了,將軍既然以救駕之功聞名於世,卻不想再次救天子於危困嗎?”

方才對話中,呂布已隱約聽出,賈詡是要說服自己起兵反劉,此刻果然聽到如此言語,也並不意外。只是如今他既已下定決心,人倒冷靜下來,向賈詡說道:“如今劉備麾下約有三十萬大軍,遍佈關東關西,我等倉促起事,恐怕勝算不大吧!”

賈詡說:“只要關西沒有戰事,劉備欲平河北,最少要調動二十萬大軍征戰,關西能剩下幾人?這不是難事。”

呂布道:“但只要留下三萬,總可以守備長安。我守過西京,你也打過,這城池非同一般,沒有十萬人幾個月,是打不下來的。涼州縱使傾巢而出,最多也就能出八萬罷!”

賈詡卻笑道:“這並非問題,因為將軍還有二人,可為援助。”

“誰?”

“陛下與建平將軍董公。”賈詡直視呂布道,“前年劉備逼凌陛下,必令陛下生怨,而董公外放陳倉,常駐武都練兵,定然也在為陛下暗地奔走,將軍只要聯絡董公,必然能得陛下支援,獲大義名分!”

說到這,賈詡又笑說:“又或許,董公已派人來聯絡將軍,只是將軍這兩年忙於戰事,無心於朝局,他不便相告。只要將軍多在家中賦閒幾日,念幾聲天子,那董公的使者,便不請自來了。”

呂布將信將疑,與賈詡等人告別後。他回到家中歇息連續,待王邑前來接洽時,他當眾問了幾句天子近況。當夜,竟真有箭書落於呂布後庭之內,書上言說,欲與呂布密約,談論忠孝之事。呂布如約相見,果然是董承使者。

自此,呂布對賈詡心悅誠服,秘邀其至府上,詳談此後佈置。而賈詡在靈州化名段遜,以幕僚身份加入州府,整日面帶黑巾,深居簡出,州中不知其人,更不知大禍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