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荀彧頷首,曹操思量片刻,說:“這個主意,倒是蠻精明的。按理來說,那他想終止戰事,我不僅不該休戰,還當主動出擊才是。可如今我看穿他計策,但想收復任城、東平,卻也是難上加難。要是逆賊還有什麼別的圖謀,我們的境地也太過被動了。”

說到這,他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或許能改變局勢的計策。但其中細節尚待打磨,於是他便留荀彧在營中用膳,兩人一邊吃湯餅,一邊討論接下來的軍事計劃。結果一時間兩人都討論入了神,把晚膳都置於一邊,討論近半個時辰還沒有結束。

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停在營前不遠。

曹操還沉浸在自己的暢想裡,恍然無覺。但荀彧敏銳知禮,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一眼,來的卻是曹操的妻弟秦邵。只見他面露焦急,接連使了好幾個眼色。荀彧心中知曉,秦邵定是有急事來報,不慌不忙,等曹操將自己的設想講完後,他適時地咳嗽一聲,道:“明公,此事我還要再派人去平原確定地點,等我收到訊息,再與明公稟告吧!”

曹操被這一打斷,卻也沒急著說話,他把計劃又在心頭過了一遍,這才說:“那就有勞文若了。”眼光微轉,這才發現了秦邵,沉了臉色,對妻弟道:“伯南,我不是說過,我和文若談話時,不要打擾!你卻有何事?”

秦邵急步上來,奉上一封信箋,道:“西來急報!”

曹操展開,看不得幾行,霍然起身。嚇了荀彧一跳,趕快也從椅子上站起來,袖手侍立一旁。千言萬語,不如一默。他心中奇怪,嘴上卻是不問。曹操顛來倒去,細細看了兩遍,在營中來回踱步,喟然嘆道:“董卓如此梟雄,竟這般燒死了!”

也不等荀彧相詢,他主動把信遞了過去,道:“司徒王允公與呂布暴起發難,竟襲殺了董賊,朝廷如今又獲自由了!”

“王司徒?”

如今天下大亂已有兩年,荀彧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長安朝廷的訊息,更多的則是各地州牧的攻伐訊息,幾乎所有人都預設,在現下的境遇裡,朝廷已經威信掃地,若不然,又何至於能讓黃巾稱制改元。

“若我所料不差,王司徒這次誅殺董賊,只是開始而已。董卓執政三年,麾下將士十餘萬,分佈在關中各地,其中必有不甘心之徒。但群龍無首,朝廷又有大義在手,局勢還在掌握之中。”

“明公是說王司徒能夠安撫其眾?不見得吧。”

“文若不知,我曾在董卓幕府中共事過,董卓麾下多是猛士,善戰而不善御人,堪稱智者的只有李儒、徐榮、段煨、賈詡、楊定五人罷了。如今李儒、楊定皆死,徐榮本是遼人,賈詡不得重用,段煨為人謹慎,只要司徒稍加安撫,對其略微拔擢一番,他們都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說完,曹操笑了起來,荀彧也跟著露出微笑,曹操便接著道:“只要王司徒安撫餘眾,再傳詔天下,共剿臨淄逆賊。天下圍剿,逆賊必平,朝廷尤可作為!我們兗州也能喘一口氣了啊!”

他說到高興處,回頭去看荀彧,不料荀彧的微笑卻散去了,轉而露出憂愁神色,他斟酌著說:“明公對董卓之事可以說是明斷了,但卻不瞭解司徒啊。”

“司徒?”曹操不解。

“我與司徒久有交往,對他最是熟悉不過了。他屈身事賊時,還能暫作包容姿態,可司徒心胸狹隘,行事操切,目中不能容片羽,有天子在時,尚可為忠正三公,若是做輔政大臣,必然是梁冀一流啊!”

梁冀為人一意孤行貪亂無已、故而既廢立天子又謀害賢臣,荀彧將王允比作梁冀,顯然是誇張了,兩人的道德不可以同日而語,但這顯然是提醒曹操,王允執政是隨心所欲,必然不會從大局考慮。故以荀彧之見,董卓餘部必反,而關中必有戰事。

曹操意識到這點後,臉色也轉為鐵青,他低聲道:“關中即將再亂,關東卻無力插手,難道又一次,要坐視振興漢室的良機喪失嗎?”

他忽而想到劉備,又想到陳沖,自己已經受到訊息,他們身在幷州,豈會沒有訊息?放眼天下,現在唯一能插手關中局勢的,恐怕也只有他們這一方勢力了。雖然幷州的兵力遠不如關中,但一想到他們,曹操的不安很快消失了,他相信他們一定會成功,於是轉而產生的,竟是一股心愛的事物被人搶走的酸楚。

他在帳中遙望西方,口中說道:“雲行在天,浪行在川。”

一時間胸中激盪,竟拔刀當眾舞動起來,胸中的金鐵之聲化作刀尖凜然的殺氣,邊上的侍衛都感覺吃不消,打了個寒顫,悄悄退後幾步。

等曹操橫揮三刀,竟又停止下來,他轉而以手指試探刀尖鋒芒,慷慨激烈,以至於觸景生情,竟湧出幾分詩情,使他低聲吟誦道:“飲馬渡汶水,水寒壯士刀。平野戰尤未,黯黯遮奉高。”荀彧聽出來,他詩中說的是劉岱汶水戰敗一事,心裡想的卻是自己面對坎坷,如何渡過。

不料曹操忽而一轉:“昔日千秋事,鹹言復聖朝。白骨累今古......”他這是回憶千秋亭屠殺一事,當時都說黃巾滅絕,以至於改元中平,卻不料如今戰亂更甚,白骨不絕於野,哀情已經過甚了。曹操一念及此,拿走手指,提刀下劈,轟然一聲響,桌案斷為兩截,他一轉為激揚,對自己結語道:“鵬翼上扶搖!”

荀彧將他吟詩決斷的姿態盡收眼底,心中想道:“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終結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