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九月時,天子忽於夢中與桓帝相見,桓帝對天子怒斥說:“宋皇后有何罪過,而聽用邪孽,使絕其命?勃海王悝既已自貶,又受誅斃。今宋氏及悝自訴於天,上帝震怒,罪在難救。”

宋皇后為天子前廢后,亦是因常侍王甫讒言之故,並無罪過,便被天子打入冷宮憂鬱而死。勃海王劉悝乃是桓帝親弟,也因結惡王甫而被段熲所誣殺。

天子醒來,夢中桓帝場景話語歷歷在目,便又召見羽林左監許永,問道:“這夢是兇是吉?”

許永回答說:“宋皇后親與陛下共承宗廟,母臨萬國,歷年已久,海內蒙化,過惡無聞。而陛下虛聽讒妒之說,以致無辜之罪,身嬰極誅,禍及家族,天下臣妾,鹹為怨痛。勃海王悝,桓帝母弟也。處國奉藩,未嘗有過。陛下曾不證審,遂伏其辜。

當年晉侯誤斷冤獄,也如陛下般夢見厲鬼被髮屬地而來。可見天道明察,鬼神難誣。陛下宜並即刻改葬,以安冤魂。反宋後之徙家,復勃海之先封,以彌補自己的過失。”

天子不能所用,但又惘然有所失。王芬重金買通宮女,在天子寢宮附近唱民謠道: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天子聽聞有所感,便召見歌女問道:“汝因何而歌?”歌女惶恐答說:“入宮以來,三歲離家,不見父母,心有所感,故而歌之。”說罷以袖捂面,淚流不止。

天子也心懷憂傷,他對常侍張讓說:“我離河間家中二十餘載,往年牽黃於野,逐雁於林,頗為之喜樂,不知如今林野安在?”於是賞賜歌女三金,又稟告董太后,召來獨女萬年公主,於內朝知會三公,不日將北巡河間國舊宅。

袁紹連夜將訊息告知王芬,王芬便上奏道:“黑山賊軍屢掠百姓,濫殺積山,賊首張燕更以不臣之心,行叛逆之舉。朝廷以其勢大不可驟制,遂委其以中郎將之任,然皇恩天德,當正天下之順逆,白四海之忠孝,不宜因窘缺勤,縱惡自生。臣不度德量力,偶有薄名於海內,身負昭天子明德之責,故願整眾備材,逐亡掃北,清河北九千里之地!”

天子應允。九月十二,天子出雒陽,夜宿首陽山,次日當於孟津過河水。

不料是夜時,天子登山望天。遙望河北,但見一道赤光從北方天跡升起,劃分天地東西,隔斷星漢,經三刻而消。天子以為這是上蒼的徵兆,便又召來韓說,問以天象何解。

韓說解說道:“赤氣沖霄,當是離上乾下,火在天上,大有之卦。由是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即當遏惡揚善,可知氣從北生,惡從北來。陛下當大中而上下應之,則善惡自明。”

天子便順應天命,取消行程,次日起駕回宮。未久,天子又下命王芬冀州罷兵休憩,提拔其為司空加侍郎,入朝與天子議事。

王芬收到詔令後惶恐不安,只能按令解散部眾,正不知如何回朝間。袁紹又派長沙人吳臣前來與他私下會面。

吳臣勸說他道:“天子性情乖僻,喜怒無常,視臣子如仇讎,視常侍如恩養,不可以君待之。而今公之謀劃,事關天下,一朝暴現,則黨錮之事復現矣!若公知廉恥,念黎庶,當知決不可返京。如今天子多疾,何不掛印隱於東平家中,待新皇登基,大赦之後乃可無礙!”

王芬仔細思量片刻,唯有無奈應允,當即解下印綬掛於園中,聽從吳臣建議,輕騎簡從趁夜逃離鄴城。

待到九月二十三,吳臣風塵僕僕地趕回雒陽,直奔袁紹府內。袁紹正手持經書,口中吟誦不停,見他到來便放書問道:“王使君之事如何?”

吳臣安然回答:“王使君聽聞天子詔令,憂心如焚,便掛印辭官而去,兩日後,便在東阿自縊而死,跟隨他的三名侍從也是忠義之人,見主君自盡,當即自溺於河水,令人感懷不已。”

袁紹滿意頷首,只是想起此事前後,不由又拿起經書嘆道:“夏禹以來二千歲,臣子能行伊霍事者,至今亦不過伊霍二人耳,心憂天下而猝不能成者,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