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比錫紙薄。

偏求楚天闊。

更深露重夜,少年摸了摸腰間藏寶袋,盤算起家當物什來,老人突然壞笑著問道,“少年郎你都信什麼?”

李安生稍一遲疑,思考片刻後如實答道,“我什麼都信,什麼都不信,信這天地萬物,也都不信。”

老頭臉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放你孃的狗屁!”

李安生一頭霧水,仍是老老實實原原本本笑著答道,“老人家,我本來就是什麼都信什麼都不信啊,神鬼仙魔佛道法我都信都不信,諸子學宮所流傳的唯心唯物一說我都信也都不信,天地大道就是這樣啊,有什麼不可以走的嗎?”

老人臉色難看至極,“怎麼可能,但凡生於天地物,非唯心即唯物,你怎麼可能無所信又無所不信,不合天地大道。”

青衣少年笑道,“天地大道怎麼走的你知道嗎?是唯物還是唯心?既然天地能造出唯物唯心之人又怎麼不會造出其它?誰造出的天地世間?本就是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可能存在的,繁華世間,不就是建立在一個又一個蟬聯往復的不可能之上嗎?”

老人一摔棉襖厚袖,滿臉被噁心到的模樣,“哼,豬油蒙了心,胡說八道!”

青衣少年不置可否,一笑了之,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依照先前白牛子所說,自己只需要沿著通天河徑直向東走就可以了,而半路相逢的這位老者又對周邊這麼熟悉,按理說是必然知道通天河,為什麼偏偏會帶自己去往那個叫落葉山的地方,莫非這中間有什麼蹊蹺不成?

青衣少年想到這裡不動聲色地向老者看去,後者裹著大棉襖眼睛瞪得溜圓,像是還陷在李安生之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語裡沒有走出來,把李安生瞪得一陣苦笑,看老人這個樣,是個將喜怒哀樂表現於形色的老實人,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李安生用目光掃視了一番四周,除了不遠處的一座小山,遍地淨是野花雜草,倒也寬闊,於是少年開口道,“老人家,我要在此歇上一晚再走了,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老人驀地回頭,“不走了?那老頭子我乾脆也睡上一覺再上路。”

李安生心中一驚,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這老頭,難不成是凌雲宗的人,這麼費盡心機是來尋仇的?

少年郎找了一片草葉厚密的地方,又從兩旁揪了堆茅草,均勻地鋪在先前自己選中的地方,摸上去就挺軟和,李安生剛要躺下,卻猛地瞥見立在一旁袖手旁觀的灰棉襖老頭,少年郎不得不起身道,“老人家,您來睡這裡吧。”

後者喜笑顏開,大步跨過,腳下生風,須臾間就在李安生鋪好的草床上躺了下來,翻過來翻過去,拍拍這拍拍那,滿意的不得了。

李安生很無奈,又去抱了一堆乾草鋪在另一邊,斜倚著棵磨盤般粗的沙棗樹,枕著劍囊慢慢入眠。

夜深時分,李安生曾醒過兩次,期間悄無聲息朝灰棉襖老人望去,後者呼嚕聲震耳欲聾,還俏有模樣的舔了舔嘴角,這讓青衣少年郎好一陣安心,握緊了金劍柔情。

然而有些東西李安生看不到,卻不代表其他人甚至是動物看不到,就譬如那山崖兩岸的夜鷹,在少年郎又抱著長劍緩緩入睡後,它就親眼看到還打著呼嚕的老人晃晃悠悠站了起來,不光如此,老人還睜開了那雙精神百倍的眼睛。

潔白月光下,一襲灰襖的老人巍巍而立,響雷般的呼嚕聲環繞在李安生左右,經久不息,導致最後都引來了一位手持火紅拂塵的老道士,兩人演了好一陣撲天蓋地的皮影戲,這才罷休。

之所以說撲天蓋地,是因為一團灰棉襖被老道上去一腳就給踹到了天上,隨後老道手中拂塵一甩,剛剛帶著灰棉襖在天上遨遊了一番的憨厚老人就狠狠地落在了粗大的樹杈上,把一棵環抱粗的沙棗樹劈了個叉,四五丈高的棗樹從樹冠到樹根居然一分為二,可見灰棉襖的老主人是如何仙術精湛高深,這讓老道士不禁搖搖頭嘆了口氣,化為一抹流螢狼狽逃竄離開了這處是非之地。

把半路殺出妄想搶劫自己和青衣少年郎兩人的臭老道士蟊賊教訓了一頓的灰棉襖仙師吐了口血水,從一分為二的樹杈中走了出來,撣了撣棉襖上的泥巴草皮,若無其事地走回李安生造就的地鋪,沒多久就又打起了呼嚕。

這次是真的呼呼而眠。

山外野雞叫過數聲,喚醒了晨曦,大地褪去黑衣,青衣少年就睜開了雙眼,開始練劍。

一遍劍法走過,李安生愈發覺得從幼時就開始專心致志沉迷於彼的“天神劍法”愈來愈神通廣大,就比如說少年現在練過一遍劍後,渾身百髓間都舒坦無比,隱約有涼意越入心湖,可見一斑。

直到李安生放下劍打了個噴嚏,少年郎揉了揉紅紅的鼻尖,這才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是有些受涼了,不過這不妨礙少年郎依舊心無旁騖地練接下來的綠瑩步法。

日光浮上眉尖,李安生打掉沾在身上的草葉,背上劍囊徑直往南走去,從這裡到南林有一年的時間,少年郎決定先過河,然後沿途再去看那些風土人情,江湖百味,到了通天河南畔再慢行遊歷也無妨。

直至李安生走了幾百米遠,快要消失在那隻準備銜被而息的夜鷹視線裡,昨夜與歹徒格鬥後累得躺在地上就睡的灰棉襖老人這才緩緩睜開了滿是怒火的老眼。

從頭到尾,那個青衣少年都沒有再看過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