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臥甸的祭祀(下)(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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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苴隆一邊騎馬繞場奔跑,一邊不住地湧出熱淚。他的痛苦,比別人更加深重,他為逝去的父親而痛苦,為被鄂靡佔領的益那而痛苦。他不斷拼命揮舞著繫著紅絲帶的銅鈴鐺,不斷催馬奔跑,在沉悶如雷的銅鼓聲中不斷催馬奔跑,彷彿以這種方式,追趕遠去的亡靈,求得最終極的告慰。
當鋪遮索老布摩喉結滑動,為眾亡靈念起指路經的時候,那一句句沉鬱深情的經文,特別是那句不斷重複的“勺吐舉氐人,帶走賢能人”,把益那遺民的家國之恨表現得淋漓盡致。
銅鼓聲中,火焰一次又一次綻放如花。
騎馬而奔的人影,一次又一次在黑暗的夜幕上閃現。
天光破曉。祭祀在黎明時分圓滿結束。
當邪苴隆回到亂煙古木深處,那幢毫不起眼的小茅屋裡,母親正在火塘上烙苦蕎餅。妹妹迷喜菇在一旁安靜地做著針線活。迷喜菇已經是一個十四歲的姑娘,她繼承了父親的偉岸與母親的美麗,就像山間的杜鵑在春天勢不可擋地綻放出萬紫千紅。
邪苴隆輕聲說,媽,我回來了。
瑪依魯並不抬眼看兒子,專注地烙她的苦蕎餅,淡淡地說,苴隆,你一夜沒睡,吃點東西,先去睡一會吧。
邪苴隆說,媽,我不困。
邪苴隆看著案板上高高堆起的苦蕎餅,有點吃驚地說,媽,你烙這麼多餅子做什麼。
可是,瑪依魯一言不發。半晌,當邪苴隆走到母親面前,卻看見她淚流滿面。在邪苴隆的記憶中,雖然自己、妹妹與母親三人的生活非常艱難,但是,母親極少流淚,她只是在深夜,給兒子、女兒談到逝去的局阿邪時,才會情不自禁不斷抹眼淚。此時,母親淚流滿面,令邪苴隆大為吃驚。
邪苴隆說,媽,你怎麼了。
妹妹顯然知道母親流淚的原因,只低頭繼續做針線活。這個一向活潑好動的姑娘,難得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母親只是抹眼淚,一句話也不說。
邪苴隆轉而問妹妹,喜菇,媽媽怎麼了。
迷喜菇低聲說,人家怎麼曉得呢,媽從昨天起就不斷地抹眼淚,問她,她什麼也不說。人家怎麼知道媽媽為什麼傷心啊,哥。媽媽不開心,人家也沒心思出去玩。
小姑娘說著,還向哥哥吐了吐舌頭。
這時,瑪依魯把一個烙好的苦蕎餅重疊到案板上已經堆得老高的餅子上,鼻翼輕輕吸一下,指指身邊的板凳,說,苴隆,你坐下,媽有話對你說。
邪苴隆乖巧地坐下,目不轉睛望著母親。
瑪依魯用一塊帕子揩著手,說,獨木不擋風,獨人難起事,成林的樹木,能擋住大風,眾人的力量,能移動大山。苴隆,媽知道,你祭奠益那亡靈後,就要去報殺父之仇,就要去雪亡國之恥。可是,媽知道,你只有一顆燃燒的心,你只有兩隻白手,你孤身伴獨影,行路無夥伴,問計無地方。臥甸,這地方實在是太小了,你無法憑臥甸族中的這些人馬,光復益那。
邪苴隆安慰母親說,媽,你放心,我一定走南闖北,尋找復仇大計。媽,我打算三天之後就要出發,尋找復仇大計。
瑪依魯說,不,苴隆,既然你不困,那麼,今天,現在,就該出發。
邪苴隆恍然大悟地說,媽,所以你烙這麼多苦蕎餅,讓我帶上做乾糧。
瑪依魯含淚點點頭。
迷喜菇知道哥哥要出遠門,一下子起身跳過來,拉著哥哥的手,說,媽,我也去,哥哥要去哪裡,我也去哪裡,我在路上照顧哥哥呀。
瑪依魯拉過女兒,說,喜菇,你不能去,哥哥如今長大了,是去做男人該做的大事。你一個姑娘家,不能去。
說著,瑪依魯走到裡屋,取回一個包袱,遞給邪苴隆,說,這是幾件衣服和一點銀錢,你帶上吧。
邪苴隆說,媽,你就不想讓兒子再在家中陪你三天嗎。
瑪依魯淚流滿面,突然哈哈大笑,半晌,才收住笑,說,兒子,我們現在還有家嗎,益那人現在還有家嗎,鄂靡來的惡狼,鄂靡來的司署,已經讓我們無家可歸了。所以,兒子,別怪媽媽心狠,別怪媽媽趕你走,因為,媽媽不需要你陪我三天,媽媽需要的,是你尋找到復仇大計,磨練出復仇本領,光復益那,然後,媽媽需要你陪我今生今世三生三世……懂嗎,兒子。
邪苴隆用力點點頭,說,媽媽,妹妹,你們在家等著我,今生今世,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哪怕歷盡千難萬險,苴隆也要尋找到復仇大計,磨練出復仇本領,光復益那。否則,苴隆誓不罷休,絕對不回臥甸。
瑪依魯含淚說,苴隆,你真的長大了,讓媽放心了。這些年,媽蒙著醜陋的面具做人,媽在可樂洛姆做僕人的雜活,吃盡人間苦頭,就是為了把你和喜菇撫養成人,就是為了讓你有朝一日光復益那,當上益那祖摩啊。
說著,瑪依魯用力擁抱著邪苴隆,半晌之後,她突然把他推開,咬著嘴唇,說,苴隆,你走吧,是時候了。媽在臥甸,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