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若達發出全體後撤的命令已經毫無意義。因為,一波緊接一波從天而降的石頭,轉眼之間,就使挨挨擠擠的鄂靡將士不斷慘叫著變成松樹下的菌子,層層疊疊堆積起來。被恐懼與絕望包裹著的鄂靡將士完全手忙腳亂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闖,互相踩踏,互相堵塞,根本就沒有人能夠冷靜地保持一直向前或者一直向後衝出山谷的理智。事實上,他們也不可能衝出山谷,數萬人馬已經亂成一鍋粥,沒被石頭砸死者,也被人馬踩踏而死,緊接著,將別人踩踏而死者,也被石頭砸死。

山谷裡,石頭砸在肉體上的鈍響之聲,被石頭砸中者的慘叫之聲,以及垂死掙扎者的哭喊之聲呻吟之聲,此起彼伏亂麻一團。

戰局瞬間逆轉。

鄂靡將士的屍體填滿山谷。

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石塊,像冰雹,像蝗蟲,像蜜蜂,像烏雲,無窮無盡。山谷之中,擺開一場石頭的狂歡與死亡的盛宴。

暮色降臨。群鴉亂飛。

鄂若達發瘋似的,率領殘兵後撤,一路揮劍亂砍,好不容易殺開一條血路,落荒而逃。在路上,鄂若達中邪似的,嘴裡滑稽地不斷呼叫著,哎哺且舍魯朵哼哈哎哺且舍魯朵哼哈……

益那人在禹甸比畢進行石戰的同時,也在禹甸谷姆進行水戰。

鄂靡大將鄂阻任,率數萬人馬,在中午成功抵達禹甸谷姆城外,一路竟然沒有遇到任何益那人的抵抗。

鄂阻任跨在黑馬背上,手搭涼篷,仰望禹甸谷姆城。咦,城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守兵嘛。鄂阻任籲的一聲,勒住馬頭,對身邊的副將說,唔,我們這次三路大軍同一天同一時辰攻城,祖摩的這著棋確實高。你們看,益那根本就防守不過來,這座城基本就是無人防守嘛。副將說,正是這樣,我看哪,益那將士現在而今,正在禹甸比畢和禹甸洛略手忙腳亂呢。鄂阻任說,你只說對了一半。副將說,為啥。鄂阻任說,據斥候報,益那祖摩局阿邪現在禹甸洛略。那麼,益那的重兵與主力軍就確定在禹甸洛略。因為他們認為,禹甸比畢和禹甸谷姆的防守,其實意義不是太大。他們的計策,是在禹甸洛略以逸待勞,與我軍展開大決戰。局阿邪他們的用兵之道,我是多年領教頗多了。他們從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因為最後,誰是勝利者,那些城池與土地,牲畜與人口,就自然歸誰嘛。副將蠢蠢欲動地說,那,我們趕緊攻城吧。

鄂阻任的眼睛一瞟,冷笑著說,攻城嘛,大可不必。

副將大惑不解,你的意思是?

鄂阻任滿面自得地說,兵法雲,不戰而勝為上。今天,拿下禹甸谷姆,我有把握,不費一箭一鏃,不傷一兵一卒。

副將大惑不解,你的意思是?

鄂阻任說,你們看著,我今天憑三寸不爛之舌,定拿下此城。爾等不信,可以打賭。

副將說,賭注是什麼?

鄂阻任笑道,金銀三十三,絲綢六十六,美酒九十九,進城之後,賞你們罷。

副將半信半疑地說,那等著看你的表演。

鄂阻任傳令,大隊人馬在城前曠野列陣。將士們高舉著的龍鷹黑紅旗幟與戈矛劍戟像森林一般延伸,在陽光中閃射陣陣寒光。在眾多鄂靡將士擂響戰鼓沉雄囂張的宏大轟鳴聲中,只有寥寥守兵的禹甸谷姆城似乎在可憐巴巴地顫抖。

益那守城小將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三十來歲瘦骨如柴的夥子,他此時正站在城樓上,傻乎乎地望著城下黑壓壓的鄂靡大軍,因恐懼與絕望而嘴巴大張,嘴角甚至滑稽地掛著一絲亮閃閃的口涎。他的身旁,那些手持刀槍弓弩身背箭筒的兵士,同樣目光呆滯,望著城下無邊無際的敵軍方陣。

鄂阻任獨自打馬上前,大袖一揮,戰鼓聲嘎然而止。他這才高聲叫道,城上的益那人聽著,現在而今,鄂靡大軍到此,你們只有兩個選擇,一,全體進行抵抗,誓死保衛此城,那麼,一個時辰之內,本將破城之後,絕不留一個活口。二,全體放下武器,乖乖獻出此城,那麼,本將承諾,絕不殺死一人。再說一遍,城上的益那人聽著……

這會兒,城上的益那守城小將為了更清楚地聽見鄂靡大將的喊話,把上半身伸出城牆,因而整個人活像一隻巨大的蝦子。

鄂阻任高聲叫道,城上的益那人聽著,這兩個選擇,你們必須,啊,你們必須,現在、立刻、馬上,啊,現在、立刻、馬上,答覆本將,啊,答覆本將,否則,戰鼓擂響,啊,戰鼓擂響,攻城開始,啊,攻城開始。

鄂阻任話音剛落,益那守城小將突然抽筋似的兩手高舉,用沙啞的嗓音哭兮兮地嚷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呀,我們投降,我們統統投降,我們家裡有老父老母,還有婆娘娃兒,我們可不想死呀……

鄂阻任笑道,好,識時務者為俊傑。

於是乎,城門大開。

鄂靡將士擂響勝利的戰鼓,吹響慶祝的魯貝,高舉旗幟與武器,耀武揚威列隊入城。

鄂阻任進城之後,跨在馬背上大袖一揮,對道路兩旁恭身而立的益那將士大袖一揮,發話道,爾等走罷,本將允許你們各自回鄉,現在、立刻、馬上就走,一個不留。一個時辰之後,還留在城內的益那將士,殺!一個不留。

益那將士深怕鄂靡大將改變主意,鄂阻任話音一落,他們就爭先恐後作鳥獸散。益那守城小將回營手忙腳亂略取一點物件就上路,甚至連兵符印信畢杵阻吉也忘記取走。

鄂靡大軍不費一箭一卒,順利佔領禹甸谷姆後,有散佈如星的無數牛馬,任鄂靡將士牽拉,有堆積如巖的無數甲冑,任鄂靡將士挑選,有層疊如柴的無數劍戟,任鄂靡將士使用。

看著源源不斷運來的各種戰利品堆積如山,鄂阻任滿意地笑了。

鄂阻任說,他媽的,打勝仗的感覺就是好,過癮。

副將說,本來嘛,男人最成功的事,就是在戰爭中取勝,然後衣錦回鄉,祭祀天地神祗和列祖列宗。

鄂阻任說,別人的莊稼飽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莊稼飽自己的肚腹。只有征服了別人,別人的莊稼才能成為自己的莊稼。

副將說,不錯,普天之下,就他媽是這麼個卵道理。

一個士兵匆匆跑來,把益那守城將領的畢杵阻吉煞有介事雙手遞給鄂阻任,請示怎樣處置這個寶貝。鄂阻任瞟一眼那玩意兒,並不伸手去接,輕描淡寫地說,不必給我,帶回去後,給我么兒當玩具罷。士兵鄭重其事地收藏了畢杵阻吉。

禹甸谷姆之夜是一個狂歡之夜。鄂靡的將士在城內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千百火堆烈焰熊熊,煙子蓬蓬,殺牛宰羊,屠豬割雞,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人人喝酒如鴿叩,人人吃肉吃得猛,就像餓壞的牛馬衝進了草場。不多時,鄂靡數萬將士,盡皆大醉如泥,東倒西歪,嘔吐狼藉,呼呼大睡。

狂歡之後,人疲馬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