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明尚未回答,蘇舜欽接話道:“孫姐姐不必懷疑,這位便是臨海屯的蕭千戶,他同半松先生是莫逆之交,絕對不會有錯的。”

“啊!原來是蕭大人啊,怪不得、怪不得……民女這廂有理了……”

說著原本還帶著幾分冷淡和高傲的孫寡婦,竟然雙膝一屈在蕭文明面前跪了下來,朝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蕭文明受不了這樣的大禮,趕緊將她扶起,一邊扶一邊問:“怎麼?你聽說過我嗎?”

孫寡婦淚眼婆娑:“聽說過,聽說過!聽說過蕭大人掃除倭寇的威名,也看過大人寫的兩部書。一部是《三國演義》、一部是《水滸傳》,我反覆不知讀了有多少遍!”

蕭文明早就知道自己寫的這兩本書,在市井百姓之間極為流行,竟沒想到在青樓女子之中也是這樣的趨之若鶩。

只聽到孫寡婦說話之中已帶上了生機:“特別是那本《水滸傳》寫得痛快!若是真有武松、魯智深這樣的好漢,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冤屈呢?蕭大人既然是能寫出這樣文章的人,是肯定不會誆我的!民女的冤屈能否伸張,都全賴在蕭大人身上了!”

說著,這孫寡婦倒頭又要跪拜。

這樣的大禮蕭文明實在是受之有愧。

將這孫寡婦徹底打動了的《水滸傳》可並不是出自蕭文明的手筆,而是明代施耐庵寫的一部名著。

聽說施乃庵也不是那種單純的迂腐文人,而是曾經在起義軍領袖兼鹽販子張士誠的手下當過幕僚。那種打家劫舍、劫富濟貧、仗義疏財的故事,施耐庵就算,沒有親身參與過,恐怕也不知耳濡目染過多少回了。

因其真實、才見可貴。

正是有了施耐庵的耳聞目睹,才能將《水滸傳》寫得這般栩栩如生,才能在蕭文明經過了大篇幅的刪減之後,依舊能夠打動孫寡婦這樣底層人民的心腸。

謝謝你,施耐庵先生!

卻聽蕭文明一本正經地說道:“若是這世上人人都盼著別人去當武松,自己卻不肯做武松,便漸漸地也就沒有武松了。受了冤屈就該伸張出來,就算你真的碰到了武松、魯智深,那也得把自己的冤屈說出來!否則悶在肚裡,他們就是活神仙、是活閻羅,都沒法替你申冤了!”

此言一出,孫寡婦那顆被世間不平事,折磨得滿是老繭的心,終於被由內而外地打破了。

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大人我冤枉!我冤枉!”

“大家都知道你冤枉。你冤情說出來,冤情就只剩了一半了!”

在蕭文明的鼓勵下,孫寡婦終於一邊唾棄著,一邊將事情的本末緣由,如數家珍般地講了出來。

雖然當著眾人的面,孫寡婦說自己心念已灰,但蒙受了這麼大的冤屈,她又怎麼可能完全放下了?

事情的經過,她其實已在心中複述了不知多少遍,今日終於說了出來,就有如長江黃河、滔滔不絕。

其實案情並不複雜。

這姓孫的寡婦原名孫佩蘭,原本也是暖香閣內一位小有名氣的姑娘,很自然地就被紈絝子弟桑忠昌給看中了。然而孫佩蘭並不將他放在眼裡,除了偶爾逢場作戲以外,便對他愛搭不理。

之所以這樣,除了桑忠昌本身就是個人嫌狗厭的貨色之外,更是因為這孫佩蘭同蘇舜欽一樣,早已有了心上人——乃是金陵本地鄉下的一位秀才。

雖然這個秀才家世並不如溫伯明那樣顯赫,但孫佩蘭本人的運氣卻要比蘇舜欽好上不少——一則它不過是家庭貧困而被賣為娼妓,並沒有被打入賤籍;二來孫佩蘭的品貌並不十分出眾,因此贖身銀子也便宜。

而這秀才頗有些田產,稍微想辦法湊上點錢,也就足夠給孫佩然贖身的了。

暖香閣是大買賣,裡面的規矩自然要比其他小場子規範的多。

收了贖身銀子,老鴇子便也沒有多加阻攔,高高興興地送孫佩蘭出了閣,臨行之時還頗流了幾滴眼淚——至於是不是鱷魚的眼淚,那就不知道了。

孫佩蘭原以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開始了,卻不料桑忠昌賊心不死,即便是孫佩蘭已經從了良,依舊是糾纏不清,動不動就上街攔人、上門挑事。